何年調整作息後,生物鐘回到了以前做鍋貼時的五點多鐘,因而起床後看到坐在旁邊的江城時,有種自相驚擾的錯覺。
“你怎麼在我房間?你是加班了,還是根本沒睡?”
江城不答反問:“你什麼時候開始夢遊的?你以前沒有這種症狀。”
“我夢遊了?遊什麼了?”
江城意識到剛才白問了,都在夢遊了,又怎麼知道做什麼呢?所以對他做的那些荒唐事,還有他抱她回房,以及擔心她亂跑,守了她一夜的事,她都不知道。
江城站起身,將那份原始的離婚協議書放在桌上:“天還早,再睡會兒吧。”
何年看到那張被她亂塗亂畫的不成樣的協議書,急聲說:“江城你信我,我不是故意不簽字的,而是……簽不了。”
她的話有歧義,江城理解成了另一種含義:“你還有哪兒不滿意?”
“不不不,我隻是說,我的手吧,簽不了字,簽名字的時候亂抖,就像……鬼附身,我演示給你看。”
口說無憑,何年將江城拉過來,從大茶缸似的瓷器筆筒裡摸出一支筆,在原協議書上一字一劃地寫自己的名字,這次卻揮灑自如,毫無難度。
看著簽名處清雋的“何年”二字,她百口莫辯:“昨晚不是這樣的。”
江城把她的顛三倒四,當成了和夢遊般的不自知:“不重要了,重寫就好。”
江城走出客房後,何年對著空氣抱怨:“是不是你嘛,你要不願和他離婚,不願和他分開,就出來見他啊,何必耍我?你若不出來,這婚我可離定了。”
回應她的,依舊是一室寧靜。
早餐後,江晚陪她來到書房,在新打印出的離婚協議書上簽字,男方一欄上,蒼勁有力的名字已早早簽好,隻需她填上個人信息,在落款處簽名並按下手印。
終於要塵埃落定了!
然而她簽完剛放下筆,就聽到一聲呼叱:“你以為簽了字,就高枕無憂了?”
何年驚異抬頭,看到一位雍雍華貴的婦人站在門口,不怒而威的看著他們。
江晚也跟著她回了頭:“媽,什麼時候回來的?”
蘇芒,安升集團真正的當家人,集團現董事長,也是一個傳說。
當年老公江道成去世,給她造成了極大的打擊,痛失愛人的悲慟,複雜的公司內鬥,讓她焦頭爛額,但又不得不逼著自己強大,不然孤兒寡母的,失了勢就如逆水行舟,再難翻身。但她頂住了壓力,以高紅利的許諾來籠絡親信,然後肅清了對她有二心的人,將初出茅廬的兒子江城,推上了總經理的職位。
隻是在公司穩步上升時,她卻病倒了。
她原就肝臟不好,再加上日夜操勞,病情加重,後知後覺著,忽然就怕了。
她可以沒日沒夜玩命工作,但不能走江道成的老路,讓孩子再度失去至親,為兒子選定核心骨乾團隊後,她就讓他出任代理董事長,坐了她的辦公室,然後飛去洛杉磯療養,期間不間斷和董事會通過視頻或電郵保持聯絡,每年的春節才會回來和家人團聚,
這次為何中途回來?
蘇芒不苟言笑,和江城有著如出一轍的冷傲氣質。
江城去了外地出差,人不在家,江晚成了蘇芒開刀的對象:“我是病退休假了,不是死了,可以讓你們隨意胡鬨,被任命為副總的時候,你是怎麼答應我的?說是會監督他督促他,你就這麼監督的?到底不是親姐姐,喂不熟,也養不熟。”
江城職位高於江晚,離婚又是他自己的事,江晚於公於私隻能規勸,勸了江城不聽,她又能奈他何?
但這些江晚不會爭辯,小學生聽訓話的站姿,接著蘇芒的責備。
訓完江晚,蘇芒又把何年單獨叫到了泳池邊的木質桌椅前,並讓周姨撤掉了椅子和太陽傘,這樣還不算,又遲遲不現身,留何年一個人在太陽底下站著,初夏的烈日雖不至於把人烤壞,但曬個乾裂脫皮,是輕而易舉的事。
何年就這樣從上午站到了中午,又從中午站到了太陽落山,沒吃一口飯,也沒喝一口水,像被罰了麵壁思過,以致被周姨請至花園的小亭廊時,人都是暈乎乎的,腿都不會打彎了。
“他們都說你轉性了,我本來不信的,”蘇芒捏著茶壺蓋,撇著杯內浮起的茶沫,“多日不見,你確實沉靜了許多,即使是裝的,也是你的本事。”
為了知己知彼,何年曾旁敲側擊地向周姨探詢過蘇芒的為人,知道了蘇芒是個厲害角色,人狠話也毒,公司是她的逆鱗,狠起來六親不認,江櫻不是省油的燈,作天作地,但從不在媽媽這兒造次,原主也雷同,很少和婆婆正麵衝突。
但肚量也大,不會刻意跟小輩過不去。
所以何年忖量,蘇芒這麼對自己,應該是事出有因,即便沒有,她初來乍到,也不能沒搞清楚形式,就上來踢個大的,然後揚長而去,除了過過嘴癮,什麼都撈不著。
人在屋簷下,猛抬頭是會碰壁的,小娃娃還知道伸手不打笑臉人呢。
她不信畢恭畢敬,對方能還她個狗血淋頭。
“我隻是不想惹媽你生氣,本就孝順不到,何必再添堵呢?”
蘇芒放下茶杯,輕輕揚起眼睛看她:“何年,你嫁過來幾年了?”
“七年。”
“想想七年來你做了什麼?既沒留下一兒半女,也沒留給彼此一個避風小窩,我知道你因為關靈的事一直過不去,你憋屈你頹喪,自暴自棄,但你誰也怨不著,你的十年,江城也是十年,他沒把你放在第一位,也沒把誰放在你前頭,是你自己葬送了自己。”
原主天之驕女,生長環境不同,用不著對她吹毛求疵。
何年不卑不亢:“年少稍有差池,走彎路在所難免,好在我及時悔悟了。”
“你能這麼想就還有救,但話說得為時尚早,加上你和江城戀愛的三年,十年的光陰都耗在他這兒了,一個女人最好的十年,確實價值連城,他願出個高價,本無可厚非,隻是你太貪大了,公司股份都敢染指……”
“股份的事我不懂,但江城給得起,應該也是認為我拿得起。”
蘇芒起身來到她麵前,側瞥一眼:“男人就是男人,高高在上久了,就會昏了頭,以為天下都是自己的了,獨行專斷,居功自傲。”
“您的意思是……”
“協議書涉及到公司利益,需要董事會通過,然後敲蓋公章方有效,有我在,你就彆肖想了。”蘇芒說著又坐了回去,“其實回來的路上我本想過,你若冥頑不靈,就讓你拿著你爺爺親手寫的婚前財產協議,淨身出戶。”
婚前財產協議?怎麼從來沒聽人提起過?
何年隱隱不安,那時麵點王如日中天,安升卻正經倒懸之急,何度生如果想為孫女防一手,財產協議肯定協議寫的不會太謙和,不然蘇芒不會那麼篤定。
蘇芒隨後的話,也印證了她的不安:“財產協議可一筆一劃都寫著呢,各自財產歸各自所有,婚姻存續期間,所有費用平攤,特彆標注,男方不得以任何理由,圖謀女方名下財產,女方也不會要男方一針一線,還有更苛刻的呢,我就不贅述了……本來嘛,爺爺對孫女愛之深,則為之計深遠,而且又剛借了五千萬為安升江湖救急,難免會有些想法,也沒什麼好指摘,隻是人算不如天算,他馬失前蹄落了難,肯斥巨資保他的,是他處心積慮提防的孫女婿。”
何度生個老狐狸,算來算去沒算出江河日下,現如今和安升已不能同日而語了,那道想為孫女安身立命的護身符,卻成了解不開的枷鎖。
但何年不做馬後炮,避繁就簡道:“他借了錢又嫁了孫女,江城以德報德,也算一段佳話。”
“我還以為你會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換我也跟你爺爺一樣呢,”蘇芒輕輕揚揚下巴,“坐下說吧。”
何年落座:“謝謝媽。”
“我提這些不是和你翻舊賬,是想你心裡有個譜,若丁是丁卯是卯地算你和江城離婚這筆賬,你占不到半分好處,但我不會這麼做,你叫了我幾年的媽,又是在我們家遭的難,這些我都記著呢。”蘇芒終於轉了頭,平視著她,“婆媳一場,我不會趕儘殺絕,但也不做濫好人,我給你兩個選項。”
“哪兩個選項?”
“江城身兼集團要職,他定下的事我不會全盤否定,所以要你去掉股份,我會再額外補一份錢給你補償,江城許你的錢,你可以一個子不少的全拿走,但協議日期就不是五年了……”
“那是幾年?”
“你以後不能離開江家,仍要做他江城的妻子,且不能乾涉他的生活,包括交友,等公司平穩上市後,如果他實在不想和你做夫妻,你可以走,但不能走遠,免得他哪天想起你,你總還能回到他身邊,其他男人肯定不能再找了,你想做什麼工作,也得我點頭才行。”
“聽您這話……是想為江城包養我?”
“你也可以理解為買斷。”
“江城給那麼多,也隻要我等五年,您直接要我的一輩子?”
“所以他還不是董事長,不懂等價交換。”
何年手按在長凳上,指甲幾乎嵌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