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給的協議書,何年看過了,看得不太透徹,但從那些大致的數字,也能看出不會是小數目,現在隻等奶奶過了目,離婚就能走進程了。
不過有一條條款,很讓她有些不暢快,離婚婚期被拉長為五年,五年裡還不能擅自公布離婚消息,也不能隨意戀愛,有了相好的人,得先征得他的意見,而且她看了又看,確定這一條件僅僅是用來管束她的,江城則不受此限製。
她的不快意不是不能戀愛,自己剛爬出一個火坑,也沒想跳下一個,隻是覺得不公允,而且還要拉扯五年,是不是太長了點兒,於是拿去問江城。
江城正扶著額頭看文件,頭抬也不抬:“換你給我錢,同等條件我十年都行。”
何年詞窮:“你知道我拿不出來才說的,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理解到位。”江城看她賴著不走,淡淡道,“刪了不可能,你想怎麼改?”
“何年承諾五年不戀愛,否則自行放棄江先生所贈。”
猛一聽沒什麼不同,但確實有了細微的差彆。
江城爽快通過:“咬文嚼字,功力見長。”
人逢喜事精神爽,再次接到何月的電話時,她眼中都盛滿了竊喜。
她一時做不到和何月徹底切割,跟他說起話仍勸善為主,何月則三令五申,不給他個滿意的答複,會讓她的富太太生活畫上休止符,再不濟就先找她奶奶說道說道,看她奶奶是不是有看上去那麼命硬。
被自己的親弟弟東敲西逼,彆有一番滋味。
是哪兒出了問題?身為生意達人,自以為火眼精金,怎麼偏偏栽在何月這兒了?現在的何月,還沒曆練過,就想坐享其成,貪婪,凶狠,哪有半點純良樣?
是本就如此,還是從她身死的那一刻,被誘惑衝昏了頭腦?
不過安排肯定是不會安排的,她沒想過留在江家,也就張不開口求江城,退一萬步,就是江城放行,她也不會做,人的貪欲是無止境的,會越喂越大,對何月來說不是好事。
但又不能不管,真像何月說的真鬨到網上,事情就不好收場了。
彆的不說,若找上朱琳琳,讓老太太擔驚受怕,她會恨死自己。
事情因她而起,那由她來出手解決吧。
想解決何月,首先要捋清楚背後的原因。
他冒著影響賠償款進度的風險,都要再敲一筆,怎麼看都是缺錢缺瘋了。
為了弄清楚事實,她來到了某財經大學,省內唯二的一家重點高校。
四年前,就是她背著行囊,送何月來的學校,為避免弟弟被人看輕,還咬著牙花了幾萬塊,給他全身上下的行頭換了個遍,又買了最時新的手機與筆記本電腦,引得人人羨慕。
那時的何月躊躇滿誌,有著遠大的誌向抱負,揚言要做股市王者,闖出一片天,臨彆前,他站在白底金字的校牌下,眼睛紅了一圈,上前緊緊地擁抱她。
“姐,我不會辜負你對我的好,我將來會讓你享福。”
仰頭再看那金燦燦的幾個大字,恍如隔世。
但願隻是她想多了吧。
財經大學的校園是對外開放的,何年長得顯小,又一副學生樣,問都沒問就被放了進來,然後來到大四男生宿舍旁的噴泉小廣場,靜靜等待著。
二十多分鐘後,何月背著書包從裡麵走出,和趕來的趙炎手牽著手,說說笑笑向教學樓去了,何年看兩人走遠,確定不再回來,才以學生家屬的身份進了樓。
何月的宿舍,她來過無數次,就在上個月,還送過新棉被,帶著他和三個舍友吃了火鍋,可謂熟門熟路,也大致清楚他們的課程安排。
她來到宿舍時,多數同學多去上課了,隻有一個其他專業的同學在,聽她說來找何月,就說人去上課了,不趕時間的話,可以坐著等一會兒,然後殷勤地為她倒水,洗水果,拿零食,打開話匣子,跟她攀談……
何年心裡直犯嘀咕,她以前大包小包給他們帶吃的,也沒見這麼熱情如火,偶然瞥到鏡中的自己,又恍然大悟,托了原主的福,她也有了招蜂引蝶的資本。
但她來另有目的,不是來釣小弟弟的,於是有一茬沒一茬的搭著話,趁男生上廁所,迅速從何月的書桌裡,搜出一張銀行卡藏在手中,然後匆急離去。
因為以前常為何月存錢,銀行卡號和密碼,以及他的身份證信息,她全一清二楚,因而很快在就近的銀行調取了賬單流水,隨後又在何月打來電話,問她是否想通了時,故意調虎離山,約他去了另一個地方見麵,接著又回到宿舍,將銀行卡神不知鬼不覺地歸還。
何月撲了空,憂憤地質問她為何耍人。
何年忍著笑:“你們學校太難找了,我冤枉路走得累得很,今天就不見了吧。”
打發了何月,她來到旁邊的公園內,坐在長椅上對賬目,不放過任何一個微小的數字,隻看到雙目酸澀,還真就有了發現,在一行行生活費的賬目中,有幾項轉給一家名為得來公司的大額轉賬,突出的異常。
有公司名字,不難找到法人,她順藤摸瓜,不費吹灰之力,就聯係到了得來公司的老板,然後假裝打錯電話找錯人,以債主的口吻催何月還賬。
老板果然暴跳如雷,罵她不長眼睛,罵何月裝大尾巴狼,欠了他一屁股債,拍著胸脯說馬上就能還清,豈料外麵還有彆的債主。
末了,老板說:“賭狗天下烏鴉一般黑,沒有一句實話。”
何月賭錢?何年當場愣住,乳腺都氣疼了!
他好好的大學生,怎麼走上這條路的?是太溺愛他,保護得太好,才讓他以為家裡賺錢如大風刮的?而她和鄭萍全然不知,被瞞得死死的,難怪他今年要錢的頻率高了許多,她還真信了,以為學校搞什麼社會實踐,為工作鋪路呢。
真失敗啊,她笑自己,為誰辛苦為誰忙呢?
行吧,事已至此,得再去趟醫院了。
兩天後,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江晚在律師的見證下,將賠償款交付何月。
何年半道殺進來叫了停,收回了何月手中存有一百多萬的銀行卡。
江晚蹙眉:“這事你彆插手。”
鄭萍也吼叫著:“撞死人還不想賠錢,是想逼死我們嗎?”
何年不動聲色,讓鄭萍和趙炎,以及律師回避後,當著江晚的麵,拿出了一份診斷報告單,還有一份遺書,遺書是她新寫的,她問過了,即使做筆跡鑒定,大多也隻能精確到月,用來威懾何月足夠。
何月看到胰腺癌幾個字,難以置信:“這不可能。”
“診斷報告我還能作假?你去醫院問問便知,”何年陳述要害,“何小姐得了絕症,又違規登上高橋,還留有遺書,迷霧遮眼,誰撞誰的,還不一定呢。”
“你想推卸責任?”
“這個得交由執法部門來定,但我猜這個賠款數字會大打折扣。”何年拉起江晚,“姐,我們提交新證據,重新鑒定吧。”
出門後走出一段距離,何月如她所料追出:“兩位,我們再談談。”
之後的談判,意外順利。
何月谘詢了律師,在評估過新證據後,律師稱至多拿到二三十萬的賠償,何年趁勝追擊,給了何月兩條路,一條是打官司,定金額,第二條是接受她出於人道主義的考量,開出的五十萬賠償,不過賠償方式由她來定。
思量頗久,何月低了頭。
何年想好了,後續一次性幫何家還掉房貸,餘下的十幾萬打給鄭萍,就當儘孝,鄭萍雖溺愛兒子,卻也精明自私,不會把棺材本都賠進去,至於何月,他定不會彎下腰經營鍋貼店,店麵必定會轉賣,轉賣費用來填補他的賭債,應該夠了。
如果他還執迷不悟,是死是活,她絕不再理會。
做完這些,何年看向遠處“年年月月香”的廣告牌:“人都不在了,拆了吧。”
拆了以後,她就徹底和過去告彆了。
鄭萍望著她的背影,咕噥著:“小月,你姐回來了。”
“媽你老糊塗了,隻是同名啦,”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何月對她隻有怨恨,“那個陰險的女人,才不會是姐姐。”
在路口道彆時,何年如釋重負,江晚卻一言不發。
何年瞟了眼過去:“姐,你怎麼悶悶不樂啊,我幫家裡省了一大筆錢呢。”
江晚語氣平淡地回:“其實多給賠償款,是江城的意思。”
“他那是被騙了。”
“你又怎麼知道,他不知道內情?”
“江城知道我得了絕症……那個何年得了絕症?”
“不然怎麼確認金額呢?不過遺書確實是你的新發現,雖然沒有區彆。”
“那他為什麼這麼做?”
江晚意味深長地看著她:“不如你去問他。”
晚上江城剛到家,何年就把問題拋了過去,或許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她的分貝不自覺地高了許多,那隻短腳貓正窩在沙發上,被她喊得四下逃散,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她的腳麵上。
何年瞬間臉色慘白:“周姨,抓他到外麵去,以後彆讓她進來了。”
周姨慌慌張張應著:“您確定這麼做嗎?”
“確定肯定一定,有它沒我。”她又追著江城來到洗衣房,“為什麼明知對方有絕症,還要賠那麼多?”
“一條命在你眼裡值得多少錢?除了錢,你還有彆的可賠的嗎?”江城脫掉換洗的西服,放入臟衣籃,“給錢讓彆人好過點兒,就這麼簡單。”
“錢是你彌補彆人的方式,但不一定是最恰當的方式。”
“你的恰當方式就是告訴她親弟弟,他姐姐罪有應得?”
“難道她就應該孤獨的死去嗎?”
“你是她嗎?要不要孤獨的死去,要不要告訴家人,是她自己的決定,旁人都不能替她做主,你現在赤裸裸地剝開彆人的傷口公之於眾,很好玩嗎?”
“也許能讓他了解一點兒姐姐的痛苦。”
“死了一個還不算,讓活著的人也活在痛苦中?”
“他姐姐死了,他卻隻看到錢,他不該痛苦嗎?也許看到他痛苦,何小姐九泉之下會高興呢?”
江城驚愣片刻,像看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變態。”
“你就是太為他們著想。”
“不然像你一樣?何小姐得絕症,有自殺傾向,跟你撞人有必然關係嗎?”
“這是什麼話?法律都沒說一定是我主觀撞的?”
“不是每個否字後麵,都是個是字,是不是故意,你都撞了,不然她現在可能還好好活著,如果生命的儘頭還想做點什麼,她還能去嘗試。”江城神情倦怠,但聲音仍慷鏘有力,“但現在,你讓這個可能為零了。”
想不到第一個為她的死去而展露悲傷情緒的人,會是他?儘管這份悲傷裡,也有為妻子失望的成分。
雖然何年認為江城的做法有待商椎,但還是很難不被觸動。
她由衷地說:“江城,你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