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蓉啊,她腦子不會是淹壞掉了吧?”朱琳琳焦急地抓著簡醫生問,“雙目無神,反應遲鈍,以前沒有過的。”
簡醫生四十多歲,慈眉善目,安慰著朱琳琳緊張的情緒:“這隻是創傷後應激的常規表現,還隻是輕度的,我你還信不過?”
“說的是呢,你是市中心醫院腦科方麵的權威,一定錯不了……年年幾年前就傷過一次頭了,現在我的心喲,突突的跳。”
“朱阿姨,我看要注意身體的是你,彆年年沒事,你卻病倒了。”
“阿姨我身體硬朗得很,就是真有事,一把老骨頭也沒什麼可惜,但我年年正是大好年華,你看,連閻王爺都舍不得帶走她呢,”朱琳琳此刻顧不得自己,仍沉浸在孫女劫後餘生的欣喜中,“既然年年醒了,是不是可以吃東西了?”
“清淡為主,忌海鮮。”
“記住了記住了,”朱琳琳連連道,“寶貝孫女啊,你想吃點什麼嗎?”
何年頭疼欲裂,對身後的問話置若罔聞,僅剩的一點兒精力全給了前麵。
何月憤怒:“腦死亡不就是死亡?你們擺明了不肯賠償……”
一位戴著金絲邊眼鏡的女子,大概三十出頭,柔聲道:“醫生說何小姐還沒有達到臨床死亡的標準,處於尚能治療的階段,對於何小姐,我們深感惋惜,一定找最好的醫生全力救治,相信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少來道德綁架,她有多少希望,我比你們清楚,”何月痛心疾首,“我們的訴求說得不是很清楚嗎?讓醫院開具死亡證明,你們按照交通事故進行賠償!”
“救人和賠償不矛盾的。”
“但如果姐姐不死不活,你們的賠償就不會到位,數額也大不相同,鈍刀子磨人,漫長又痛苦,她是最看不得我和媽媽受苦的,你們彆妄想通過治療來拖延賠償金。”
“你的主張是?”
“撤去呼吸機,放棄治療。”
“鄭女士呢?”
“媽你不要糊塗,現在救她除了拖累我們於事無補,生不如死對她也未必好。”
鄭萍歎著氣,沉默以對。
女子道:“既然如此,那就撤吧。”
“不準撤!”
何年大聲阻止!
她已經轉過神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自己占據了一個陌生女人的身體,對方和她同名同姓,有著白皙嬌嫩的皮膚,大而亮的眼睛,一雙纖細無繭的手,而自己那飽經風霜瀕臨死亡的身體……對方的意識可能在裡麵嗎?
何月斬釘截鐵的乾脆,鄭萍聽之任之的默認,像兩把尖刀捅在她心裡,她多想看到他們眼露驚懼,甚至是六神無主,至少對她還有留戀,但如今病榻上的人,像個沒了用處的舊包袱,被棄之一旁。
但她不能,哪怕丁點的希望,她都想對方醒來。
她想活,但不是以彆人死亡為代價。
“貓哭耗子假慈悲,”何月鄙夷地瞪過來,“我姐就是被你撞死的,真好心就多賠錢,比說再好聽的話都管用。”
女子走過來,牽起她的手:“好好休息,這裡交給我。”
那女子眼神堅定,目光溫柔,有種讓她心安的魔力,何年不由自主點了點頭。
“小年……”她剛回到病房,女子又追了兩步過來,“彆怪江城,他不是故意不來的,夏威夷這幾天那邊有雷電風暴,各地航班都有延誤,他即使有三頭六臂,也趕不回來。
現在腦子亂成一團,什麼江城海城的,她哪有餘力關心?
她有氣無力地說:“隨他的便吧。”
雖然新身體多處挫傷,但機能並無大礙。
隔天,她就被簡醫生準許出院了。
“江家人個個生性涼薄,江城雖好些,卻也不及你這個大姑姐江晚,本該是他的事,全被她擔了,她是真疼江城,工作家庭都為他鞍前馬後,不過也幸好有她,不然以著你的性子,在江家隻會更難!”
朱琳琳很健談,幾天來跟她說了很多話,她雖聽不太懂,但也感受到她對孫女的疼愛毋容置疑。
“我特意請朋友從法國寄來的,你最喜歡的限量款係列,新衣新開始,去去晦氣,我孫女就得漂漂亮亮精精神神的。”
朱琳琳拿起一件絳紅色風衣,在她麵前抖開。
何年盛情難卻,乖巧穿上。
“美人胚子,便宜江城那小子了。”朱琳琳前後左右地打量她,嘖嘖稱讚,然後又從包裡拿出一個金紫色的小荷包,“這是我在寺裡為你求的平安符,這次你大難不死,定是有神仙保佑,戴上這個,以後也會平平安安。”
老太太畢竟上了年紀,眼底起了紅絲。
何年誠心實意道:“這幾天您也跟著受累了,回去好好歇歇吧。”
“是啊奶奶,您就放心回去吧,這裡有我呢,”江晚走進來,遞給何年一個新手機,“你原來那台沒撈上來,車子也報廢了,但新車已預訂,下周就能送到家。”
“辛苦你啊小晚,有江晚在,我老太婆就不掛著你了,其實我也閒不住,還有個德國行,和老夥伴的五十周年相聚,本想推了專心陪你的,既然你安然無恙,又有江晚照料,那奶奶我就收心飛走了。”
江晚拿起何年的包,看向何年:“小年,我們也回家吧。”
回家?哪裡的家?
何年望了望對麵的病房,房內隻餘一個護工。
江晚跟著望過去:“何先生女友在彆家醫院產檢,兩人應該去陪伴了。”
“哦,有了新生命啊……”
“這孩子也是可憐,她媽媽想要什麼,我們就滿足什麼吧,”朱琳琳歎歎氣,“等我再去寺廟,也會為她祈福的。”
何年覺得很諷刺,方才的彷徨已蕩然無存,還能去哪兒呢?
打好腰間的風衣帶,她定了定神:“我們走吧。”
一個小時後,司機將何年和江晚送達江家,一棟氣派的臨湖獨棟彆墅,院內有一大片花園和露天泳池,何年沒有太意外,這兩天接觸下來,她也猜得出,江家甚至是何家,家境都遠超普通人家,但無論這兒有多好,她都沒打算長住,眼下隻是權宜之計,等時機成熟,自會搬離。
她總不能占了人家的身體,又去搶人家的老公。
抱著這種想法,她走進這所隻在電視裡見過的房子時,格外從容。
“喲,江家的名人回來了!”一個二十三四歲的女孩迎了上來,笑得狂放,扯著手裡的白色花瓣,往她頭上扔,濃重的酒氣撲麵而來,“殺人凶手!”
江晚眉頭緊蹙:“周姨,做醒酒湯了嗎?”
保姆周姨聞聲從廚房出來:“做了的,但小櫻不肯喝……”
“假惺惺……”江櫻推開江晚,又來纏何年, “撞死人了,又一條人命……”
這對姑嫂的關係,一定不太好。
何年懶得應付:“我想去躺一會兒。”
何年要走,又被江櫻轉身攔住。
她笑嘻嘻的:“怎麼死的不是你?”
何年一怔,多大仇啊?
江晚凝眉:“扶她回房!”
周姨連哄帶騙,將人拉走。
何年暗忖,看情形姑嫂關係不僅不太好,還惡劣得多,這裡還真不能久待,否則可能會引火燒身,但眼下無處可去,隻得先安定下來,再隨機應變。
江櫻進屋後,她也跟著上樓,往門前還貼著一張大紅雙喜字的房間走,然後聽到江晚似乎低低“咦”了一聲。
何年撤回邁出的腳步:“有什麼不對嗎?”
江晚搖了下頭:“沒有。”
何年草草洗了個熱水澡,就爬到了床上。
隨車從十米高的橋上墜下,不是小傷,雖養了幾天,還是渾身酸痛,特彆是腳踝,像打進了釘子,於是一覺睡了個昏天暗地,還做了噩夢。夢到落進萬丈懸崖,抱住一棵大樹才幸免於難。
可吊著樹極耗力氣,隻能咬牙堅持,不然一旦脫手,性命堪憂,然而悠忽之間,那大樹多了雙核桃大的眼睛,直勾勾看她,驚得何年魂飛魄散,身體抽搐幾下後,她猛然驚醒,然後沒看到大樹,卻看到自己抱了個滿臉錯愕的男人。
“你……你是……”
何年慌忙起身,正瞟向牆上的婚紗照,俊男美女,一對璧人,女主人是原主,男主人叫江城,也就是她麵前的男人。
大概是長期健身的自律,江城高大的身材修長而筆直,五官端正又立體,一身黑色商務休閒裝,一看就是經常出入寫字樓的,眸光帶著一種不可琢磨的疏離。
這類人孤標傲世,難以相處,正是何年不喜的,她是做生意的,沒少領教。
原想著遠離,可鬼使神差的,她一個箭步衝上前,又抱住了他。
踮起腳尖,還吻了他:“江城,我好想你。”
“前幾天江晚說你性命堪憂,看來是誇大其詞,很喜歡看人為你團團轉?”
何年軟綿綿的身體,倒向江城堅硬的胸膛:“你就不想我嗎?”
非她所願的舉動,非她所想的情話,何年把自己搞糊塗了。怎麼會對著一個陌生男性,做出這種匪夷所思的事?但腦袋像被什麼東西鑽了進去,撕扯著神經。
她頭昏腦漲,抓著江城的手往胸口送:“江城,快來不及了,你摸摸我的心……”
江城沒抱她,而是猛地抽回了手,何年被彈回床邊,錯亂的神經好像也在瞬間歸位,剛剛做了什麼?她大腦一片空白,竟沒了記憶。
看著被拉低的睡衣,還有滑落的肩帶,她忙拿起旁邊的毛毯遮在身上。
“我身體有些不舒服,傷還沒痊愈,你能不能……先忍忍?”
“忍什麼?”江城從何年閃躲的目光中,捕捉到一絲羞赧,像受了侮辱,疾言厲色道,“腦子裡除了那點事兒,還有彆的嗎?簡直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