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1 / 1)

春光肆意 褚青月 4831 字 9個月前

上課鈴響起,李欣走上講台,放好教案,問的第一句話是:“你們有誰家離康仁醫院比較近?”

李欣環顧一圈,發現沒人舉手。

按道理,一個班級裡,住在康仁醫院附近不可能一個都沒有,但他們都猜到可能要做的事情,不約而同都選擇了沉默。

教室後排有人舉起了手,男生微仰著頭看來,手指乾淨漂亮。李欣點點頭:“那班長下課後來我辦公室一趟。”

梁芸聞言,探身過來,“老師可能要叫你去醫院探望楊若朝,畢竟他這麼久沒來上課,在學校落了一堆試卷。”

“應該是。”

“斯禮,我也想去,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

話音一落,他投來目光,梁芸縮了縮指尖,低聲解釋:“楊若朝本來就是個學習狂魔,結果還出現了這種事,在醫院耽誤這麼多,心理多少肯定也會出現問題,如果我去,我還可以和他聊聊,開導一下。”

周斯禮斟酌了下,覺得她說的很在理。楊若朝在班上沒什麼朋友,而自己在他眼裡算是競爭對手,如果讓梁芸跟著一起,效果會好點。

“嗯,還是你想得周到。”

梁芸聞言嫣唇輕抿,紅臉道:“沒事,楊若朝是我們班的一份子嘛。”

周斯禮微一頷首,“那,放學後康仁醫院見。”

課後,他從辦公室裡走出來的時候,撞上前來打水的許嘉。陽光熱烈刺眼,清秀臉龐一派沉靜,她停下腳步,抬眼,似是很平常問:“今天怎麼沒來器材室?”

他低垂眼眸,避開她目光:“有人叫我打球,我答應了。”

“這樣。”

見她抬腿要走,周斯禮叫住了她。

許嘉微偏過臉,溫聲:“還有什麼事嗎?”

他蜷了蜷手指,最後還是什麼都沒問。

“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許嘉想到什麼,又笑著說:“聽說你傍晚要去看望楊若朝,到時候替我向他問聲好吧。”

-

許均昌和程野當然也猜到了周斯禮有任務在身,放學鈴響起後,那兩人的德行就是學習可以耽誤,但損人絕對要趕得上熱乎。

許均昌一個滑步,撐著周斯禮桌子,看他收拾東西,悠悠道:“你這班長當的和牛馬有什麼區彆?”

程野:“許均昌你彆擋路啊,攔著周郵差送作業。”

周斯禮將書包挎在背上,邊將椅子推回去,邊輕笑:“少說一句不會死。”

許均昌叫住他:“今晚新賽季,我和程野都打算玩兩把,你來不來。”

“你們自個玩吧。走了,再見。”

他擺擺手,和他們告彆後,長腿一跨,快步流星下了樓梯。

身後的許均昌不解:“他怎麼了,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你傻啊,好好的放學時間卻被老師叫去送作業,換你你心情好嗎?”程野說。

周斯禮低著頭悠悠踢著石頭,抬起頭,沒成想在車棚裡見到了等候的梁芸。

梁芸攥著書包肩帶,“我,我突然想起我不知道康仁醫院在哪。”

最後,他將單車從車棚裡推出來,雙手按在車把上,長腿隨意支著地板,側過臉對她說上來吧。

那雙眼睛真摯,純粹得不容一絲曖昧,他是真的相信她的話,梁芸心下微顫,有些慚愧地低下了頭:“好。”

她側著坐在單車後座上,少年身姿修長挺拔,肩線寬闊流暢,正對著陽光,投下的影子完完全全地罩住了她。

梁芸臉頰泛起淡淡緋紅,突然很想問他,除了她,還有彆人坐過這個後座嗎?

“坐穩了。”

周斯禮踩上腳踏,自從周玥從後座摔下來過,他就習慣如果有人坐在後座就說這句話。

聽到後方傳來一聲好,他低頭看見她的手搭在自己腰上,輕抿了下唇,有些不自在。

車棚距離校門口有點距離,他載著她穿梭於人群間,路上遇到一些認識的同學,紛紛起哄。

周斯禮汗顏了一路,在一個紅綠燈旁停下,在一旁等候的盛若雙眼一亮,笑得飽含深意。

耳邊傳來聒噪,充滿揶揄意味的笑聲,周斯禮眼角抽了下,唇線不喜地漸漸拉直:“彆瞎起哄啊,閒的話多做兩套數學卷。”

“許嘉,你怎麼會在這?”梁芸突然驚呼。

周斯禮握著車把的手下意識緊了緊。

她站在最邊上,低著頭,瘦瘦小小的,在人群裡更加不起眼了。看上去花了兩秒才確認梁芸叫的是自己,她轉過頭,最先撞上了周斯禮的目光。

許嘉淡淡的移開視線,“這裡是校門口。”

言外之意就是她出現在這裡很奇怪嗎?

梁芸滯了下,她怎麼連客套話都聽不懂。

“這樣,你是在等人嗎?”

“嗯。”

梁芸有點意外,她在學校裡可沒見過她有什麼朋友,原來許嘉還會等人。

雖然明顯感覺到她冷淡的態度,不過梁芸本來的目的就不是為了和她打招呼。

她要讓在場所有人都看見這一幕,都來猜測她和周斯禮是否有非同尋常的關係,最後她再順理成章,把這些虛的坐實。

綠燈來了,周斯禮扭頭告彆,臨走前,她隻是禮貌性垂了下首,又平淡的收回了目光。他踩動單車,終於離開了那個讓他莫名發毛的地方。

行駛在下坡路,清涼的暮風吹開額發,他卻沒感覺到暢快。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們離開一段距離後,她又抬起眼,臉上不帶任何表情,那雙靜默的目光追隨著他們直到背影消失。

一旁的盛若對剩下的三兩同學嘖嘖稱讚:“信不信,那對指定能成。”

“這不是鐵板釘釘的事嘛。之前學校網站宣傳照片都找他倆一起拍的,彆提有多麼養顏,現在還有人拿那段視頻磕他倆呢。”

“就等著畢業後的官宣朋友圈了。”

“……”

-

到了醫院門口,梁芸說要去對麵買個水果籃,周斯禮則去前台詢問楊若朝的病房。

得知楊若朝的病房在五樓,兩人在電梯門口彙合。

走廊很安靜,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楊若朝被花盆的碎片劃爛了腳踝,縫了好幾針,暫且不能走動,被醫生安置在多人病房裡最靠窗的位置,周斯禮來到的時候,他正在看著窗外發呆。

“楊若朝,我們來看你了,你的腳傷怎麼樣,還痛嗎?”

實話說,梁芸和楊若朝除了上次放學畫本的事情,其餘時間裡並沒有什麼交集,她的受歡迎程度和她的外貌成績都算前列,自然和班上這種默默無言的透明人沒什麼關聯。

但周斯禮在場,而她又是帶著開導心理的任務前來,自然要表現得很親近熟絡。

楊若朝提前就知道他們要來的消息,沒有感到意外,大概是經曆了縫針手術和一周的住院,看起來無精打采,也並不想見人,“你們把作業放下就可以走了。”

梁芸看出來他並不歡迎他們,笑著打圓場:“彆呀,我買了很多水果,老板娘說現在正是桃子的季節,很甜很軟。”

“放下就可以走了。”

他慢慢抬起頭,雙眼無神而黯淡。

周斯禮瞥見他旁邊桌上的教輔,泛黃發爛,明顯是被翻看多次而留下的痕跡,上麵還有密密麻麻的筆記,書是翻開著的,顯然在他們來到的不久之前,他還在看書。

書的旁邊是個破舊的鐵飯盒,外邊已經褪色掉皮,還有很多凹陷,被摔的坑。裝衣服用的袋子也不知道是從哪淘來,又用了多久的購物袋,邊緣被磨損的沒有顏色。

梁芸為了活潑氣氛,說:“不要這麼死氣沉沉嘛,楊若朝你這麼聰明,回到學校肯定很快就能追上的。斯禮,你可以和他說說我們學校接下來為了高三放鬆,準備舉辦的活動,很好玩的。”

聽到這,楊若朝臉上才稍稍有了動容之色。

水果籃的包裝袋在手中發出次啦次啦的聲響,她拿了幾個水果,說要去外邊削皮,讓他們先聊天。

周斯禮乾站著也尷尬,找了個離床近的椅子坐下,看到他露在外邊纏著繃帶的腳,他張了張嘴,又感覺自己的安慰對楊若朝來說既蒼白,又諷刺。

“好好休息,我剛剛聽醫生說了,假如恢複得快,下周就能拆線了。”

“知道了。”

大概是和他沒什麼好說的,楊若朝將頭又轉了回去,一聲不吭。

周斯禮坐在床邊,隻能看到他打結的頭發,和不算白的脖頸。那個壓在心裡,能即將解開他所有困惑的問題到了嘴邊,卻異常變得難以出口。

鮮花的露珠順著葉片的脈絡流淌下,滴入泥土。

“楊若朝,你前幾周和許嘉之間有過什麼過節嗎?還有出事當天發生了什麼......你都可以告訴我。”

聞言,病床上的人眼角明顯一顫,他轉過頭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等梁芸削好皮,用盤子裝著切成塊的水果走出來,病房的氣氛依舊緊張,周斯禮背上書包起身向門口走來。

梁芸扯住他袖子,不明所以:“這就要走了嗎?”

周斯禮僵硬地點了下頭,狀態看上去很不對勁。“嗯,我先走了。你不是要和他說話嗎,你們聊吧。”

他說完就迅速地離開了,梁芸立馬放下果盤,想跟上去,趕到電梯門口的時候卻發現這一層的電梯不久前就降下去了。和周斯禮一起散步回家的計劃突然破滅,她氣得原地跺了跺腳。

周斯禮離開,梁芸就更沒有要留下來的原因,她回到病房裡,楊若朝看著她然後露出猶豫的表情:“你……”

梁芸朝他微笑了下,充滿禮貌和疏離:“既然作業送到了,我就先離開了。學校見。”

桌上切好的水果隨著時間的流逝迅速泛黃,大約過了二十分鐘,病房門口的座機終於響了起來。

楊若朝才抬起一直低垂著的頭,不敢耽誤時間,他按著腿艱難地挪動的姿勢,他取下拐杖,一瘸一拐走向門口。

姿勢極其滑稽。

他接通電話,那一段路已經讓他費了不少力氣,呼吸聲變得粗重。內心充滿不安,最後猶豫著出聲。

“許嘉,我答應你的事已經做到了。你呢,什麼時候實現承諾?”

“急什麼。”

時隔兩周再次聽到的聲音,仍舊平淡得聽不出喜怒。

話音一落,楊若朝就看見自己的父母從外麵快步走進來,臉上出現自他出事以後從未有的笑容,母親臉上的皺紋因笑意而蔓延開,那雙渾濁年老的眼睛迸發光芒,興高采烈地朝他舉起手機:

“乖仔,剛剛有人打電話說要資助我們家嘞,這下你的醫藥費都不用愁了,還多出好多錢!”

“這下好咯,你姐姐的嫁妝,有了著落。”

楊若朝還握著座機電話,整個人呆滯在原地。

耳邊的女聲再次響起,話語中毫不遮掩的譏誚和薄涼,他仿佛能看到電話那方的人唇角緩慢地牽起,讓他產生一股從後頸竄到尾骨的惡寒。

“碰彆人的東西,是要付出代價的。你應該慶幸他察覺到了什麼,不然我不會隻做到這個地步。”

楊若朝咬牙:“周斯禮離開的時候,看上去並沒有很相信我的話,許嘉,你難道就不怕被他發現嗎?”

“不。”她笑,挑釁十足。“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