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還渾然不覺的周斯禮正在教周玥數學題,周玥心情煩躁地用筆尖不停地戳題目,嘟囔:“這道題的解析,一點也看不懂。”
暖黃的燈光鑲在他淩亂烏黑的頭發上,幾個筆畫後,他遞過來,“畫了好幾條輔助線,你看看能不能看懂。”
周玥沒有心情在看那幾條輔助線,她趴在桌麵上,小小聲埋怨:“我和你真的是親兄妹嗎?”
腦袋被練習冊不輕不重地拍了下。
“你在嘀嘀咕咕什麼,把最後這道題寫完。”周斯禮看她明顯受挫,語重心長地安慰:“我已經高三了,會解你這種小學基礎題,不是很正常嗎?”
“不是這種意思,”周玥皺眉反駁,“你當時無論是小學還是初中,成績都很厲害,現在也很厲害……”
厲害到,隻要每屆班主任知道周斯禮是她的哥哥的時候,就會將她叫來辦公室,認真的說:你哥哥這麼厲害,你要努力點追上他呀;成績這麼差,應該多向你哥哥學習。
諸如此類的話不僅老師口中說出,也會在每年走親戚的時候出現。隻不過,親戚說的更難聽一點。
周斯禮一時想不出回答。
“知道了。”好像剛剛那句抱怨從未發生,周玥直起身,振作起來,“你出去吧,我又覺得我可以了!”
周斯禮揉了揉她的頭,“彆睡太晚。”準備合上門,她轉過頭來,問:“對了哥,學校要求我們國慶去史博物館,然後寫一篇日記,我本來打算和我同桌一起去的,但是那個博物館有規定,要一個成年人陪同,你到時候有空嗎,可不可以陪我們去?”
周斯禮欣然答應,周玥點點頭,耷拉著腦袋轉過身。
周五很快到來,在一片對國慶窒息作業量的哀聲歎氣中。
上午最後一節課是體育。
一中的體育課是任選製,每學期開始,大家自主選擇一項運動。
周斯禮選的和上學期一樣,都是排球。他和同樣選排球的其他同學來到場地,老師已經拉來排球箱。
他目光下斂,出著神,無意識地邊摁地轉動腳腕,邊給右手帶上黑色運動護腕帶。
梁芸挑了個球後跑過來,青春洋溢的高馬尾揚著,遇見路過認識的人,她舉手跟他們都打了招呼。
“嘿,”梁芸站到他身前,“等會自由活動,我們女生和你們男生打比賽怎麼樣?”
“當然可以,人夠嗎?”
“我和小語,徐十月,趙簾還有李司年一起。”
遠處哨聲響起。
“老師喊我們熱身了,走吧。”周斯禮邁著步伐,突然想起:“我記得開學的時候,我們班有六個女生選的是排球,還有一個呢。”
梁芸錯愕,思考了一會:“好像是許嘉,不過我沒見過她來上體育課,老師也沒點她的名字,估計是家長那邊提前說過了。”
周斯禮想起之前高二,趙晴和他說過,許嘉姑姑親自來到學校找老師,讓他們不用管許嘉的成績,上課等情況。這種主動要求校方的事很罕見奇怪,但具體原因,趙晴沒有告訴他。
熱身十分鐘後,男生興致勃勃搭起網,兩方人打的酣暢淋漓,球聲和笑聲此起彼伏。
球從遠處飛奔而來,陳荷語一個箭步衝上去雙手迎球,球立馬轉了個方向。
“這球打的有點奇怪,好像沒氣了。”
梁芸接住球,雙手反向摁了下球,“是沒氣了。”
她準備跑去換個球,周斯禮攔下:“我剛剛看了眼,排球箱已經空了,沒有多餘的。”
“那怎麼辦?離下課還有二十分鐘呢。”
“我去器材室拿個打氣筒,你們在這裡休息一下吧。”周斯禮拿過她手中的球,梁芸抬腿想跟上,下意識拉住了他的手腕:“我和你一起吧。”
她意識到,手心一燙,又立刻放開了。
“不用,一個人就可以了,”周斯禮沒察覺到,笑著示意了下她此刻臉頰的汗,“而且你看起來很需要坐著休息。”
“好吧,那我們在這裡等你。”梁芸的唇角情不自禁彎起。
他的背影越變越小,梁芸取來水坐在休息椅上,喝完後將水放在一旁,抽起毛巾靜靜地擦拭脖上的細汗。
旁邊的陳荷語猛灌了一大口水,靠著椅子,轉向她:“芸芸,話說你和班長做了一周的同桌,你們倆有沒有發生什麼曖昧的事啊?”
梁芸豎起食指“噓”了聲,緊張地看向周圍,發現沒人在意他們這邊才放下心。
她埋著頭,夏風吹不散她臉上的燥熱,“你小聲點……被彆人聽見了不好。”
“哎呀我急死了,你快說班長對你有沒有那種意思?”
“我不知道。”梁芸頗為苦惱的說:“我哪裡琢磨得了他的心思。”
梁芸低著頭,認真地說,受不了陳荷語打趣的目光,她邊給臉扇風,邊起身走開,“哎呀誰說得準呢,來日方長,我們還是先去找他們玩吧……”
陳荷語大笑:“你害羞啦?”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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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斯禮先去了老師辦公室要鑰匙,卻被告知打氣筒在另外一棟樓的302室。
那個器材室主要放一些廢舊的墊子,沉寂已久的獎杯,還有不常用的工具。很少人會去那間器材室,久而久之就被閒置了。
他拐了幾個彎,終於找到302室。
哢嗒,哢嗒。
生鏽的鎖開的費勁。周斯禮拔出鑰匙,輕輕推開了門,窗前的細塵在空中浮動。
他根據老師的描述彎腰去找一個紅色箱子,紅色箱子沒找到,卻意外找到個“逃課”的同學——
她坐在角落,抱膝,趴在雙臂上睡覺。看上去睡得很香,以至於沒注意到他開門和翻找的聲音。
不知不覺,他走到她跟前屈膝蹲下。
厚重的眼鏡被她放在一旁的墊子上,除了半張臉埋在雙臂裡,僅露出一雙緊閉的眼,被劉海掩住。
過了一會,他好奇地探出手,鬼使神差地,向她的劉海靠近。
一個早有疑惑,但不確定的想法在腦海再次形成。
手卻在幾寸之外的距離停住。
周斯禮收回手,並在心裡暗罵自己兩句。
這個想法太不像話了,怎麼可能。
最終在她旁邊的箱子裡找到打氣筒,輕輕合上門離開了。
門合上的瞬間,許嘉睜開了眼,眸底清明,毫無酣然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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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館周一閉館,周斯禮預約了三號的進館參觀,在前台給工作人員核對完消息,就可以進館了。
館內的冷氣撲麵而來,周玥一下就渾身舒暢了,捧著西瓜汁眼睛眯起來,參觀路線有兩條,和哥哥走一塊,倆小女孩聊天會不自在,周玥毫不猶豫拉著同桌宋栗的手往另一邊兒去,頭也不回:“哥哥,你走另一條,我們到時候終點見啦。宋栗,我們走。”
她的後領陡然被拉住,周斯禮彎腰,“我為什麼要走另一條,原來我今天過來隻是充當一下入場券?”
“難不成你還想和我們走一起啊。”
“館內人多,我跟在你們後麵,免得你們被拐。”周斯禮的語氣沒有收回的餘地。今天還有周玥同桌在這,他當然要承擔起照看小學生的責任。
於是,周玥和宋栗在前頭走著,他在後麵不遠處抱著臂,不緊不慢地跟著。
宋栗收回眼,小聲的說:“你哥哥真的很怕我們走丟。”
周斯禮的視線全程緊緊追隨著兩人,這架勢是要把人形移動攝像頭貫徹到底,周玥頭頂黑線,但又無可奈何,“彆管他。”
眼球被琳琅滿目的工藝品吸引,她扒著玻璃,“誒,你看這個工藝品,上麵的小人還會動。”
倆小姑娘頭湊在一塊,討論著什麼,這時,周斯禮的手機響了,是許均昌打過來的視頻通話。
他在某著名海邊沙灘上,光著上身,抱著排球,聲音夾雜著嘩啦嘈雜的海聲:“可惜程野回老家參加他爺爺的八十大壽,不然我們仨今天還能聚一聚,我現在準備打排球,你在乾嘛——這背景不像在你家,出來玩了?”
“帶小孩。”
周斯禮換了個拿手機的姿勢,他靠著欄杆,另一隻手隨意搭在其上,舉起西瓜汁喝了幾口,視線緩緩從倆女孩上移開,看了眼手機屏幕,詫異道:“這才幾號,你已經曬成混血了。”
許均昌摸索著下巴,左右轉頭觀賞側臉:“真的嗎有這種好事?我的臉是更深邃立體了?”
“中非混血。”
“……嗬嗬。”這不就是在變相說他黑嗎。
那邊傳來幾聲呼喊,許均昌匆匆跟周斯禮打了聲招呼就掛了。
周斯禮抬頭,卻發現周玥和宋栗不在原地,他心一緊,轉了幾個來回,倏然捕捉到疑似周玥的身影在太空體驗室門口一閃而過,“周玥?”
他追上前,被門口的工作人員攔住:“不好意思,體驗名額已經滿了,需要您再等等。”
他輕抿嘴唇,剛想詢問,就收到了周玥的消息,附帶一張坐在座椅上的照片:哥哥,我和宋栗進太空體驗室玩了,就不占用你的假期時間啦。嘻嘻。
“這個體驗還有多久結束?”
“大概四十五分鐘。”
周斯禮應了聲好的,打算等周玥出來再和她秋後算賬。
冰涼光滑的大理石地麵折射出樓頂吊燈的輪廓,臨近傍晚,館內的人流逐漸減少,室內愈發安靜,周斯禮在周圍逛了會,抬頭看到“藏書室”的門牌,他升起興趣,指節修長的手按上門,緩緩推開。
迎麵而來的是一股混合舊書和木質書架特有的味道,好像沒什麼人,隻能聽到自己的輕微的腳步聲,穿過一排排的書架,周斯禮在“物理”那一欄停下。
他其實沒有特意想看的書,隻是湊巧看到了熟悉的封麵。
又算不上熟悉,他抽出那本上周在許嘉手中出現的書,可能因為當時對她看書這個罕見畫麵略微震驚,就無意識中記住了。
漆黑的碎發半垂著,落地窗照進的餘暉打在他臉上,也鋪在老舊紙張上。
是關於物理的課外書,以物理的角度,闡述宇宙,世界,時間的本質和聯係。能看出作者對物理有非常透徹的研究,以及對語句自如運用的能力,竟讓周斯禮在物理概念中感到詩意和浪漫。
他重新翻到第一麵,作者那一欄寫著“許雋”三字。
是那個被投毒而癱瘓,最後自殺的物理學家?再次與這個名字碰麵,周斯禮有點惋惜和遺憾。
旁邊傳來輕微的翻書聲,周斯禮看去,竟是許嘉,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就站在一步外的距離,隨意地翻動書頁,她也緩緩掀起眼簾。
心漏了一拍,周斯禮下意識將那本書往身後掩,“……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