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清楚,”周斯禮追問,“老師,具體發生什麼事了?”
“中午楊若朝經過教學樓,那會風大,把天台的花盆吹倒了。幸運的是花盆沒砸到楊若朝,掉在了他腳邊。但是花盆破裂的碎片割傷了他的腳腕,出了很多血,好在有人路過及時叫了醫院。”
“把你叫過來,是因為天台上有很多老師種的盆栽,昨天那個事一出,很多老師都去拿回自己的盆栽,但還有張晴老師的盆栽留在那裡,我剛剛問了張晴老師怎麼處理,她說她把這個花送給你,你今天放學一起帶走吧。”
“謝謝老師。”周斯禮微低著頭,遲疑問:“但是天台有圍牆,盆栽也隻是放在地上,怎麼會被風吹倒?”
“我昨天也是這麼想的,”李欣按著鼠標滑動,點開一段監控視頻,“去查了一下監控,發現是我們班同學早上去天台放桌椅,為了空出位置,將花盆放在了平台上,走的時候忘記拿下來了。”
周斯禮凝眸,視頻上出現了陳荷語的身影——她艱難地移動著桌子,將它拖到一邊,因為有花盆擋住,她蹲下來拿走了花盆,最後卻忘記將其放回原位。
真的是意外。
“這事我和陳荷語說過了,她現在也很自責,現在班上隻有你和她知道這件事,如果班上還有什麼風聲,你出麵製止一下,不要越鬨越大,陳荷語現在估計也不好受。”
周斯禮答應下來,抱著作業本轉身要走出辦公室,卻在踏出門口的時候,看見許嘉從走廊上經過。她剛打完水,手裡握著水杯,摁著玻璃的指尖泛白。
看到周斯禮懷裡厚厚一疊的練習冊,許嘉嘴角彎起,溫聲問:“需要幫忙嗎?”
經過天台那次見麵,兩人私底下已然成為了朋友,偶爾在走廊上撞見的時候,彼此對上視線,都會微笑致意一下。
“不用了。”周斯禮將作業抬了一下,笑:“力氣夠用。”
突然想起楊若朝的事,他斂了下笑意,想問她是否知道,但回過神來,她已經走在前頭,和他一前一後,後麵也就沒有這個追問的機會。
下了課之後,許均昌來找周斯禮,興奮拍桌:“我想起來那個逸風集團董事的大兒子叫啥了,叫許雋。”
注意到周斯禮心思既不在這個話題,也不在此處,許均昌在他前麵的位置坐下,“怎麼了,愁眉苦臉的。”
“有嗎?”周斯禮坐直,單臂置在桌上,他撐著臉,偏過頭來,眼簾下垂,聲音低低的:“在想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什麼事?”
想起李欣不久前的叮囑,目光從彆處轉回來,他回:“期中考,這次能不能有把握把數學壓軸題做出來。”
“.......學霸的事我不懂。”
馬上就是國慶假期了,這幾天許均昌在學校都坐不住,滿腦子旅遊攻略,也就是剛才在課上思緒暢遊,腦子冷不丁想起被投毒的物理學家名字。
他和周斯禮的差彆就這麼顯現出來,周斯禮穩居前列不是沒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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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周慶承放學的早,他任職的學校離周玥的學校很近,所以今天周斯禮不用去接她放學。他從車棚裡將單車拖出來,騎到車站旁的斑馬線,停下等綠燈。
轉頭看路況的時候,不遠處也在等候的許嘉映入眼簾,她抱著他叫不出名的書,看得入迷。
許嘉對視線極其的敏銳,像是反射性地感受到然後看向他,“你今天居然這麼晚。”
“有點事,花了點時間。”周斯禮握著車把,“你呢。”
“來接我的人比較慢。”
“嗯。”他低頭看著不平整的瀝青地麵,“你知道楊若朝住院的事嗎?”
“住院?”她的語氣聽起來很意外,像是無法料到,淺皺著眉,不確定地問:“還以為他下午不來,是生病請假,怎麼會是住院這麼嚴重。”
“聽說是花盆被風吹倒,掉下來了。”
許嘉輕聲歎道:“居然會發生這種事,那天台上的花盆都不能留了吧。”
“年級讓老師把那些花盆清走了,我今天傍晚就去天台取了張老師的花盆。”
“你要送去給她嗎,還是,她打算送給你了。”
“送給我了。”
話音一落,周斯禮肩膀一重,是隔壁班的同學。楊重崇勾著他的肩,大笑,“周斯禮,你怎麼還在這,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對麵吃點小吃。”
周斯禮往後看,幾位都是二班的同學,有男有女,他笑著拒絕了,“你們班的局,我就不湊上去了。”
“哦。”楊重崇摸摸鼻子:“剛剛那個和你講話的女生誰啊,怎麼沒見過?新轉來的?”
“不是,她是我們班同學。”周斯禮再轉頭時,許嘉已經不在原處。離開的悄無聲息。
“你們班還有這樣的同學,沒什麼印象。”
剛剛沒注意,匆匆掃過一眼,隻知道個子不高,戴著眼鏡,模樣陰沉沉的,楊重崇拍了下他肩:“你也真行,就這功夫也能和她聊上,看起來蠻無聊的。”
周斯禮皺眉,認真地說:“不會,她性格不錯,很好相處,不是你說的這樣。”
幾人聊了幾句,直至紅燈閃爍,切成綠燈。那群人吆喝著“走了走了”。
車輪轉動,風吹開他的額發。周斯禮驅車離開,後知後覺,自己原本應該和她談起楊若朝的事,怎麼被帶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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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嘉下了車後,司機本來跟著一起下來幫她提書包,她睨了一眼,冷聲說了句“不用了”,經過院子,那裡原本雜亂生長的花草已被鏟得乾淨,經過修剪,變成了平整的草地,她腳步一頓,再望向燈火通明的彆墅,已經能猜了個七七八八。
“姑姑。”
許嘉麵無表情地站在門口,“你突然找我,是有什麼事?”
客廳裡站著一排人,有保潔有園丁,他們剛結束完工作站成一排,廚房裡飯菜翻炒的聲音不斷傳出來,她眼光所及之處,都變得亮堂整齊。那些原本擺在地上的書也被收拾整齊,放進了櫃子裡。
聽見聲音,沙發上那位背對著許嘉,靠在沙發上的女人停止搖晃酒杯的動作,她稍稍側過臉,隨意盤起的卷發耷拉下的發絲恰好掩住鋒利的輪廓。
許杏將翹著的二郎腿放下,酒杯放在一旁,上前要取下她的書包。這次,許嘉沒有拒絕。
許杏掂量了下書包,輕的不像是高三學生該有的重量,“你真去學校學習的?書包像個擺設。”
“書太重。”
“那你在客廳放這麼多書乾什麼,”有人走上前,許杏將書包遞過去,隨口一問:“我讓人幫你把這些書都處理了。”
“不用。”許嘉的回應很迅速,“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許杏笑,“剛從國外回來,來看看你呀,這麼久沒見了。現在已經六點半了,你每天都這麼晚回來的?”
“嗯。”
“你這麼抗拒回這裡,怎麼不在學校附近買間公寓,來來回回,能省不少時間。大哥留給你的錢也足夠你買很多間公寓了。”
聞言,許嘉抬頭直視她的雙眼,“我不回來,你就可以把這棟房子賣掉,是嗎?”
許杏在國外創業失敗,現在需要很多資金周轉。發生那件事的時候,許嘉還沒年滿十八,許杏成為她的法定監護人,雖然許杏無權變賣她所繼承的房產,但隻要許杏有意,她完全能做成這件事。
“你答應過我,絕對不動這裡。”
窗戶的光線折射進那個女孩的眼睛裡,泛出疏離清冷的光。許杏靜靜地審視這個,久彆四年的小侄女——有著跟她大哥相似的性情。眉目沉靜,卻極像那個女人。
“好啦,怎麼見麵就說這些?你放一百個心,我沒打過這裡的主意。”許杏上手將她的眼鏡摘下,拂開長而笨拙的劉海,最後捧著她的臉,“不過我很好奇,你有沒有偷偷跑去見她?”
許杏邊問邊彎身,直至和她平視:“跟姑姑說實話,有沒有?”
“沒有。”
“真的?”
“嗯。”
“這才聰明,你要想被許家所承認,那就千萬,千萬不能去找她。明白了嗎?”
見她乖順地點了下頭,許杏滿意地笑了,探望的目的達成了,拎上沙發的包,離開前拍了下她的臉:“廚房我讓阿姨做了幾個菜,你等會去吃,過幾天我在找時間來看你。”
她踩著高跟,步履優雅,大步流星地走了,客廳那排人也緊隨其後。
許杏走後,這棟房子又剩下許嘉一個人。
許嘉抱著臂,逐漸縮成一團,臉伏在雙臂上,遙視遠處餐桌上的菜,不知在想什麼,直至升騰的熱氣飄散不再。
那些因楊若朝短暫的離開而生起的喜悅被衝淡,取而代之的是泛濫的自厭和輕躁。
許杏的出現敲開記憶的鎖扣,讓她很難受。這種情緒的失衡,使她的內心產生了難以扼製的衝動,許嘉突然,很想毀滅性地破壞某種東西。
就是這時,月夜下的周斯禮闖入她腦裡的荒野。紛至遝來的是,一些關於他的畫麵,真神奇,無論是什麼時候,周斯禮總能笑出來,她對此百般不解。
在飛揚的風聲和溫煦的日光裡,他模糊的輪廓沒有邊際,唯一真切的是臉上不減的笑意,疏朗,真摯的,仿佛這是他應對世界的萬能法則。
她輕撫著手中的瑞士軍刀,利刃滑過指尖,血線利落留下,在毛毯上暈染出第無數朵花。
不知怎麼的,就想起當時她用這把刀抵著他脖頸,當時隻是想嚇唬他,但腦子不太清醒,力氣也沒個著落,一不小心就劃到了。
然後就是他驚慌,震驚,顫栗不止。
如果能把周斯禮弄哭,應該會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她內心裡突然蹦出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