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階堂貫也是一名真正的落魄魔術師。
年逾三十的二階堂絕對屬於溫飽階級,與常人對魔術師的理解截然不同,活得窮困潦倒,幾乎與正常人無異。
反正從來沒見過哪位自視甚高的魔術師缺錢到去會計所上班的。
經濟實力是魔術精進的資本。生活在大都市中的貫也也曾相信大隱隱於市,後來發現隱者也是要吃飯的活人,靠理想抱負永遠喂不飽空蕩的肚皮。他當然是如假包換的魔術師,想當初他的魔術回路還曾被導師誇作優秀,更為稀有的是,貫也差點就達成了五元素全屬性的大滿貫,可惜的是他身上土元素出奇的匱乏,幾乎要向負方向發展,在父母因事故喪生之後更是因為難解的心結讓魔術回路近乎封閉。土元素完全缺位的後果就是貫也難以對損壞了的物品進行哪怕簡單得幼兒園小孩都能勉強辦到的修複。粘貼紙張,拚湊桌椅這種層麵的還可以湊合辦到,可是一旦換成陶瓷玻璃,電路板或者是實驗儀器什麼的就隻能束手就擒。不要說修複,就是避免周圍的東西以三倍以上的風險損壞就已經能讓他焦頭爛額。在他封鎖了魔術回路之後這種狀況並沒有減輕,但貫也發現自己第六感的準確度飛升到了一個難以相信的程度。於是他重新解放了回路,從稱其為魔術師簡直就是對不起這三個字好在是他本人也沒想對得起這三個字的叔父那裡繼承了二階堂家僅延續了三代的魔術刻印,繼續作為一個魔 術師死樣活氣地活動著。
唯一不同的是,他從當年的後生可畏、前途無量的明日之星,變成了一事無成、空有硬件的半吊子,就連當年的導師都用憐憫而責備的眼神看著他。
若是有覺悟,就放棄到底;若是沒有毅力,倒不如當初不要放棄。貫也,你其實是一個不孝的孩子。
導師會說這話說明他並不知道心結的可怕,也不知道二階堂夫婦死亡的細節。但他卻沒法責備導師。他知道父母的夙願是什麼,他知道二階堂家就盼著他出人頭地,發揮自己全部的潛能。不僅是父母,就連叔父也是這樣希望的,所以在將魔術刻印傳給貫也時才沒有半點的猶豫。要是當初沒有封閉魔術回路的話現在應該已經名聲大噪,要是當初沒有封印魔術回路的話現在應該可以生活的更好....貫也一直在這樣想,如果當時能繼續魔術的修習,就不用陷入現在這種苦苦自學還要忍受貧寒的境地,說不定還能與名門千金締結婚姻,不用在廉價的單身公寓裡打著光棍。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後來者永遠居不了上。
貫也忍受不了永無出頭之日的人生,他渴望翻身,渴望一鳴驚人。
他盯上了聖杯戰爭。
拿一條賤命去搏一個無可置疑、光輝萬丈的榮譽,怎麼想都劃算。他明白失敗就是萬劫不複,但萬一勝利,得到的好處不是他所能想象的。他失去的錯過的被剝奪的一切,在那一刻就會全部回到他身上。
對,聖杯不重要。
若能夠洗刷蔑視的目光,吾寧死。
這樣想著,貫也點了根煙,定定地望向窗外。
沒有錢也沒有人脈,當然弄不到聖遺物,好在自身的魔力水平還是值得肯定的,若是能找到高級靈脈的話也能稍微彌補缺憾。都說非聖遺物非指名召喚的話召喚出來的是與Master相近的英靈。和我這種廢柴相近的英靈會有誰呢?披頭士?頹廢派?
想著想著就笑了。不可能吧,哪有廢柴做英靈的,抑止力也不是傻子。要是哪個廢柴不僅被,人類史肯定還被抑止力選中,那說明他也挺了不起的,不配被稱為廢柴。
從籌錢到選備素材一共花了三天,這三天內貫也一直咬牙切齒想著要是拿到聖杯了一定要許願說要有花不完的錢。找叔父借錢也就算了,還借到了初中同學的頭上,想想都丟人。冬木內最豐沛的靈脈也就是圓藏山了,雖說豐沛得有點過頭,但這個時候實在是寧濫勿缺。缺乏魔術素養的貫也為了避免自己忘詞,將咒語寫在手背上,就拎著包向圓藏山步行而去。大半夜著黑衣拎著黑色手提包向郊區步行的形象實在像是什麼做不乾淨生意的人,貫也也好好地感受了一番被周圍人行注目禮的滋味。話說自小修習魔術,回歸魔術界也已經好幾年,但是操作降靈還是第一次。
夜晚的圓藏山沒有人。偶爾有驚起的夜雀從林葉間竄出嚇貫也一跳 ,哺乳動物倒是不多,走了二十分鐘後到達魔力濃度稍微沒那麼誇張的隘口,開始布置法陣。祭品選擇的是山區附近的收容站即將被安樂死的流浪狗,貫也對獸醫施行了高級幻術才把它和藥物弄到手。
注射器推到底了。注射器被丟到一邊。
咒語被念響了,沒有磕絆,沒有忘卻,流暢地從唇齒間傾瀉而出。貫也對自己的實力大大低估了。
過於強大的魔力使他全身的骨頭咯吱作響,幾乎像一團廢紙般被撕碎、揉爛、重新組合...當然這些並沒有發生,隻是貫也在難耐的痛苦中發出了絕對不男人的悲鳴。肺臟中的空氣被擠出,再從大張的口腔中回收那麼十分之一。失真,暈眩,惡心,惡寒。待儀式完成後,幾乎被魔力湧動扭曲的貫也倒在草地上,側臥著喘息。
他大大低估自己實力的同時,更誇張地低估了圓藏山的靈格。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喂。喂。沒事吧。
貫也感覺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臉,腦海裡一時閃出這荒郊野嶺怎麼會有人不會是殺人犯藏贓犯走私犯好吧我其實覺得應該是占山為王的土匪之類的想法,一骨碌坐了起來。
然後他突然想起,原來就是召喚麵前這個人把他搞成這樣的。
率先撞入他的視野的是一張精致如女人的白皙麵龐,雙頰泛著桃紅,光亮順滑的黑發在殘存的風中輕輕飄動。長長的睫毛在月光下撲閃著,在瞼底投下一片顫動的陰影,給上挑的眼角平添幾分雅氣。薄唇輕啟,玉齒列素,脫然恬淡的神色,儼然一位從畫中走出的美少年。少年穿著一身明顯不屬於這個時代也不屬於這個國家的衣服,看上去像是唐裝。單肩披風遮住了護臂和軟甲,背上背著飾金的箭筒和香櫞木打造的硬弓,搭配上煙紅的外衫絲毫不顯違和。
Archer?
貫也迷蒙般看著手上三道華麗的印記,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麵前的男子。
嗯 , Archer,百勝將軍,馬軍將領,小李廣花榮。
貫也的第六感果然又應驗了——占山為王的土匪。梁山泊百發百中的神射手,人稱小李廣的花榮花知寨,而其容貌在美男子眾多的梁山將領中也能算得上翹楚。麵前這個從外貌穿著直到氣質乃至與他相配的令咒都無華麗的男人簡直難以和反叛者的刻板印象對上號,反而說是養尊處優的紈絝子弟也不為過。
還是叫你Archer吧,如果可以的話儘量避免暴露真名...你不會攻擊方式隻有射箭吧?
萬一如此的話,在抵近作戰中將受到災難性的限製。貫也要提前做好防備方案才行。
啊,那個啊。
花榮向一邊的虛空一伸手 ,便有憑空中出現的銀絲在他手中凝聚,糾纏,成型。那是一柄流光溢彩的白銀之槍,握柄精雕細琢,貼金嵌玉,槍頭細長而銳利,線條流暢,是名副其實的穿透性武器。
點白鋼槍,在傳說中升格為神出鬼沒之槍,牽製性也得到了質的飛躍,槍法雖次於董平幾位兄長,也還勉強夠用。
男子不乏自豪地介紹。意氣風發的少年和華麗的衣裝武器,在幽深的山林裡真是好看極了。但貫也並沒有餘力去在意這一點,他想到了很多。
誒,以後就叫你... ...
誒誒誒?
花榮驚詫的質疑聲被貫也用手壓在喉口,貫也壓在嘴唇上的食指更是讓他識大體地把抗議壓了下去。
沒道義,真沒道義。
花榮嘟噥著,解放了弓箭,將點白鋼槍插在帶環上。
打仗呢要什麼道義。
貫也安慰般拍拍男人的肩。
你這話真該讓宋公明兄長聽聽。
花榮把他的手掃開,不領情地向山下走去。
喂喂,你就這樣走啊!
貫也把他拉住。
怎麼了嗎?
你這衣服啊!武器啊!
哦哦...
花榮把他一把扳到自己前麵,鼓勵般有樣學樣地拍拍他的肩膀。
拿點你們的衣服給我穿,快點的。
彆使喚我!
貫也鬱悶地拖上花榮的手腕往山下走。
你不是說不走嗎?
靈體化啊,白癡!
花榮還算聽話,撓了撓頭皮,消隱在山間夜晚透冷的空氣中。
這個家夥到底哪裡和我相似了呢?貫也這樣想了一路,想不出個所以然。花榮作為梁山英雄中最知名的角色之一,聰穎靈活,忠心義骨,最重要的是識時務,有耐力。貫也一聲最大的汙點也許就是輕易放棄了魔術的修煉,辜負了父母的遺誌,雖是不得已而為之,但是回頭想想當時還是有繼續下去的方法的。這樣想來當時的自己實在是蠢到極致。貫也在小城深夜寂靜空曠的街道上信步走著,看著琥珀色的燈光,陷入了檀黑色的負念的漩渦。
深邃,粘稠的漩渦,像一鍋熬沸的瀝青,一團沒頂的黑泥。
這不是負念,這是惡念;這不是心結,這是心魔。
他無數次無法相信但他每次又選擇了相信,比起發覺真相更像認了命。
沒有人會埋在上輩子的陰影裡無法自拔,如果可能的話,貫也希望那是他的上輩子。
沒有信念的崩塌,沒有偶像的死亡,但是靜靜的,有什麼東西碎掉了。
那是一根弦。
再回過頭來,整個世界都支離破碎。
好冷,好冷。本該是熱的,滾燙的。好冷。好冷。
蔓延的,自由的,舞動的一一
冷漠。
冷靜。
無動於衷。
....怎麼了?
周圍空無一人,卻傳來似曾相識的聲音,還未習慣的貫也嚇了一跳。
你嚇死我了。靈體化了也能說話啊?
嗯。你心情很不好。
沒什麼,我在自我陶醉。
好吧。
看來對方並沒有信服,隻是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
哦,對了你啊。想問你個事。
貫也不知為何,自然而然地就和花榮說起了話。
嗯?
對方似乎有很驚詫,或許隻是浮誇。
你被聖杯召喚,有什麼理由?
....
貫也自以為描述的不是很恰當被花榮誤解了,結果對方馬上就接下去說了。
我想改變“我們” 的結局。
雖然花榮講的很模糊,但貫也馬上就聽懂了。他沒有表達什麼,隻是輕輕地應了一聲。花榮自言自語般接下去說。
不應該是這樣的,要是那次大家都沒有出征就好了。儘管我知道按照宋公明兄長的性子不可能,但我還是這樣希望著。就算出征了,隻要大家都平安生還也行,但是.....
但是那是奇跡。
沒有說出口,但是兩人都明白。這種懊悔的“如果當初”,早已成為了貫也生命的一部分。所以二人再次陷入了難堪的沉默。
我會奪到聖杯的,讓你實現願望。
一口倒吸涼氣的聲音。為什麼?
貫也沒有回答,但他默默地想著。
為了救贖我自己。
那個被“如果當初”扼住喉嚨的我。
路燈依然耀著比月亮更明媚的光芒,光芒下貫也踽踽獨行,但是此刻他並不孤獨。
或許聖杯戰爭本身就是一個奇跡。拿一文不值的生命去換一個患難與共的夥伴,換一個聊以□□的瞬間,對於這個一無所有的賭徒來說,實在是過於劃得來了。
而此刻,他也忘卻了自己正身處戰場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