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請罪(二)(1 / 1)

宋時書靠在身後的石頭上,顧離轉過身麵對著她,溫泉的水很熱,她伸手抱住顧離,輕輕一碰就是顧離十分明顯的傷痕。

“你是什麼時候受的傷?”顧離問。

宋時書抓住顧離一隻手放進溫泉水裡,她低聲道:“十一年前渠州城破,我也算是死裡逃生,被人砍了一刀,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還活著。”

那道疤痕很長,那年從她身上流出的血可是不少,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以為自己再也不會醒來,疼痛感到現在還能記起,隻是身體上的痛敵不過自己親眼所見。

顧離一手放在宋時書腦後,一手還在水裡,他慢慢低下頭,一點一點靠近,十一年前他還與宋時書一般年紀。

宋時書抬起眼,一手緩緩向下,放在了顧離腰間。

“你喜歡我什麼?”她低聲問。

“全部,我喜歡你的一切,過去、現在、以後,阿書,你喜歡我嗎?”顧離毫不猶豫回答,他看著宋時書一雙眼睛,仿佛看見了十一年前的渠州。

屍堆成山,血流成河。

而十一年後的宋時書就真真切切在他眼前,幸好,在他眼前。

宋時書被水霧迷了眼,低頭眨了眨眼,隨後抬頭道:“喜歡。”

說完,便向前輕輕一靠碰上了顧離的嘴唇,緊接著便是感受到顧離再次低頭,溫暖如春的溫度和逐漸變熱的濕度。

額頭上不一會兒就微微出了汗,她枕在顧離的手上,感受著全身的熱度,她仰起頭露出脖子,睜眼看見夜空,一輪若隱若現的彎月高高掛起,她閉上眼,鼻尖觸碰,不自覺想要向前,卻抵不住顧離的力道,隻能乖乖靠著。

那輪彎月被烏雲擋住一半,原本晦暗的月光再次暗淡,過了一會兒又重新亮起,掛在夜空中格外皎潔。

溫泉的水從石頭縫裡緩緩流出,激起浪花,也讓溫泉的溫度保持不變,這裡,的確是境北王府最暖和的地方,也是一處不易發現的寶地。

四周被假山圍繞,王府又足夠大,不進來繞一繞,不聽見水聲可不一定能找到地方。

水霧從水裡升高,時不時遮住眼睛,看不清眼前的人,卻感受得一清二楚。

呼吸短促,宋時書輕輕推開顧離,打濕的頭發從她身前滑過。

她輕輕推著顧離也靠在石頭上,本想替顧離擋一擋石頭怕磕著,卻被顧離一雙手全給握住了,就這樣,她隻能靠自己的僅能動彈的腦袋向前,她吻上顧離的臉頰,濕漉漉的,已經完全被水霧打濕,甚至能看見顧離的睫毛上也沾了不少水。

她觸碰著顧離的鼻尖,這與自己靠在那裡還是有些區彆的,這一刻,顧離是隻屬於她的。

直到觸碰到顧離的嘴唇,她才緩緩閉上眼。

她下身有些不穩,手又被顧離抓著,所以一下子就靠在了顧離的身上,兩隻手還被顧離故意向後放去於是,隻能近乎是背著一雙手在這裡。

她半仰著脖子,不知何時顧離才將她雙手鬆開,隨後將整個人擁入懷中。

若臉頰泛紅,忍不住低喘,心裡想著,若十一年前渠州沒有城破,她的爹娘還能見到顧離,看著他們成婚。

隻可惜,今日的她,要為一城孤魂在黃泉路上尋個善終。

上一世臨死之前,她曾許願,手刃秦亥,甘願生生世世不得善終。

-

袁府。

袁複白站在院子裡,看著一隻鳥兒站在樹梢,沒一會兒鳥兒便飛身離去,與此同時,他也回過神來低下頭。

又站在院子裡許久,才緩緩走了出去。

一直走到袁危止的院子在停下腳步,他與自己這位父親話不多,畢竟自己隻是諸多兒子中無用的一個,但站著站著還是走了進去。

他知道自己父親的習慣,所以進去後便直接跪在了院子裡。

直到袁危止出來才看見自己這個兒子。

袁危止揮了揮手,屏退了自己身旁所有人,隨後站在袁複白身前道:“又惹事了?”

袁複白握著拳頭,他還是有些不敢抬頭看自己父親,甚至在開口的那一瞬間猶豫了。

袁危止是一點耐心都沒有,見袁複白不說話,當即就要離開。

最後一刹那,袁複白抬起頭:“父親,七郎沒了。”

他忘不掉方七死前的樣子,更不了方七父親聽到噩耗的模樣,他沒有父親的疼愛,但方七有,他不想方七死後還得不到一個真相。

瘟疫一事雖已解決,可吏部尚書在朝堂之上辭官了。

方七不是父親唯一的兒子,卻得到了父親全部的寵愛。

袁複白自認沒什麼本事,也從未想過在這京師之中有自己一番天地,他不過是袁氏一個不受寵的兒子,他做著一個無所作為的世家子弟隻能去做的事,和自己的好友一起。

他自認這半生不曾害人性命,也深知自己名聲不好,否則顧離回京師那日,他就不會出現在城門口,他做了背後之人想要他做的事。

他是袁危止的兒子,所以不會有人要他性命,他以為他消失在所有的人的眼裡,隻做一個出名的紈絝,便可以平安一生。

可是,方七還是死了。

如果不是他命硬,大抵也會死在那場瘟疫之中。

袁危止沒有轉身:“你想說什麼?一個死人,死就死了,有那麼重要麼,還是一個混跡青樓連仕途都沒有的人。”

袁複白跪在地上,就磨著堅硬的地麵轉過身:“父親,他是吏部尚書的兒子。”

袁危止當即道:“吏部尚書辭官了。”

說完,就邁開步子繼續向前,隻是被袁複白伸手抓住了衣角,因此不得不停下腳步。

袁複白緊緊握著袁危止的衣角,他低著頭,向他這樣一事無成的人,除了跪求自己的父親,還能做什麼。

“我知道父親不會支持長公主,所以想請父親……”

然而,袁複白想請袁危止主持公道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袁危止打斷。

“你又怎知,我支持的人沒有參與這件事?袁複白,好好做你的大理寺少卿,不該摻和的事彆摻和,以後,少去結交那些沒用的人。”袁危止幾乎是怒道,對於今日之事他已無比厭煩。

一個沒用的人罷了。

他甩開袁複白抓著的手,看了眼衣角的褶皺,卻未看袁複白一眼,厭惡般走出了院子,隨後揮揮手道:“換件衣服。”

袁複白伸出的手還在原地。

過了許久,他才重新伸回手,自己喃喃道:“他不是無用的人,他是我此生知己。”

看著袁危止離去的方向,他撐著膝蓋慢慢從地上起來,長時間跪著,又磨破了裡麵的皮,隻能微微彎著腰。

既如此,這公道,就由他自己來討。

-

這一日,京師下起小雨,宋時書走在通往乾寧殿的路上突然下起,她微微仰頭,任由雨水拍打,這場雨後,將迎來今年冬天京師的第二場大雪。

而今日,也是她重生回來,複仇之路上最重要的一天。

她在貢熙的帶領下站在了殿後,聽著殿前討論激烈。

上一世禁軍軍權更替還是發生了,一模一樣的故事,隻是這一次,她要親眼看著顧離的人掌控禁軍。

百花樓是李蟄燃的,但趙偵也一直在百花樓裡待著,甚至就是為了禁軍軍權,而之所以是在百花樓,還是為了利用袁複白。

左思右想,以趙偵的腦子應該不會將這樣的機會拱手讓給李蟄燃,所以,就是趙偵借這個機會,用李蟄燃的手將自己人推了上去。

而如果連奪禁軍軍權這一點都不到,隻能說是顧離看錯了人。

殿前,穆海炎奮力爭辯,卻被自己手下逼回,而這個人,毫無意外成為了禁軍新的掌控者。

宋時書躲在後麵看著穆海炎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忍不住勾起嘴角,秦亥在一旁倒是平靜,但這人一向虛偽,宋時書從其眼神裡還是看出了不悅。

不知穆海炎一失權,秦亥是否還會和其稱兄道弟。

與此同時,李蟄燃也在殿前,看上去臉色也不是很好。

那這人,就與李蟄燃也無任何關係。

聖旨一下,塵埃落定,李蟄燃第一時間起身,連敷衍都沒有,就轉身離去,隨後秦亥也跟著離開,至於禁軍的事就交給這位新官去處理了。

不過看李珩的樣子,似乎對這個結局很是滿意,顧離與趙偵找了個原本在禁軍中毫不起眼的人,從表麵上看也沒有自己任何勢力,因此,剛才那些人裡,對結果滿意的,也隻有李珩了。

宋時書低頭行禮,果然,李珩開開心心來到殿後。

“陛下。”

她一開口,就被李珩拉住坐下。

“宋卿,北城現在可還有民怨?”李珩笑著問道。

瘟疫一事後,這還是宋時書第一次單獨見李珩,畢竟顧離沒死,這兩日看樣子,皇城已經逐漸平息,李珩都有心思找她了。

“沒有,”宋時書搖頭,“百姓對陛下心懷感恩,隻是,也對境北王感恩戴德。”

她如是說道,反正這些必然已經傳進李珩耳朵裡。

“無妨,事已至此,朕還不算失的太多,如今,朕與皇姐爭奪太傅無果,倒是今日撞上一件好事,事情鬨得太大,滿城皆知,舅父帶穆海炎來請罪,不曾想被禁軍自己人告了一狀,”李珩越說越激動,“宋卿,你剛剛看,覺得那陳鐸如何?”

陳鐸正是剛剛替代了穆海炎的人,穆海炎虐殺的人太多,百花樓雖是青樓,但也有賣藝不賣身的清白女子,即便是青樓女子,也受燕國律法保護,那些可憐女子的慘狀皆因穆海炎而起。

如今,滿大街都知道這事,甚至有不少人親眼所見,秦亥就算是想保,也無法堵住悠悠眾口,本想在李珩麵前找個替罪羊,卻不曾想替罪羊自己跳了出來,加上李蟄燃也出力不少,反而讓秦亥無路可走,徹底吃了這個啞巴虧。

若是此事在明日早朝上鬨出,那穆海炎將顏麵無存,如今事情一發生就革職查辦,也算是給穆家一點麵子。

“陛下,陳鐸雖是孤身一人,但今日也算是出賣穆海炎,陛下若想讓他為己所用,絕不可急於一時,更不能給彆人機會,總要看看,他是不滿穆海炎所作所為,想要為天下女子討個公道,還是想要手中權勢才謀奪良久。”宋時書是第一次見陳鐸,心裡雖知陳鐸被顧離挑中不會差,但也不能直接將人推給李珩,按照常理,陳鐸的所作所為就該揣度一二。

按照她對李珩的了解,經過瘟疫一事,李珩對她應當有些懷疑,這才是今日將她叫來最主要的目的,剛好,有了陳鐸替代穆海炎一事。

這才順理成章地問出了這句試探。

同時,也是打消李珩對陳鐸的懷疑,李珩想要陳鐸,想要禁軍的軍權,可也怕有人暗中神不知鬼不覺給他安插了人。

更害怕,陳鐸是的人。

當然,最大的疑慮是她自己已經與顧離合謀。

但李珩的內心深處,又是不願相信這件事的,奈何懷疑的種子已然種下,可偏偏,李珩自己無人可用。

所以,隻要她撇清自己的懷疑,李珩就還是隻能相信於她。

殿中就他們二人,因是後殿,外麵的光不大能照進來,何況今日外麵本就不亮。

她隻看得清李珩半張臉,但下一瞬,李珩還是不出她所料。

她看著李珩,這個自己看著長了三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