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州雪災(七)(1 / 1)

董巍垂了垂眼:“在下正是董巍,讓二位見笑了。”

裴邵生摸著衣袖,差不多也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他看了顧離一眼,見顧離沒有說話的意思,當即接道:“在下裴邵生,這位是我家郎君,我們與宋侍郎皆是從京師而來,是為解決肅州雪災,不曾想誤入了延城縣縣衙惹上麻煩。不過,也慶幸能遇到兩位,我與我家郎君願交兩位這個朋友。”

“從京師而來?”董巍已不打算過問顧離的身份,但不免心中多慮,“沒想到京師會派人下來。”

宋時書在一旁解釋:“使君上書,陛下得見,便派了我來,如今肅州救災已有小半,既來了延城縣,還是先解決明府的事為好。”

董巍聽宋時書如此說,也不好再問。

宋時書又道:“兩位郎君,我與七月山大當家的已商量好,目前先暫住在她經營的肉鋪裡,若是有人來搜,便躲在地窖中,輕易不會被發現,最遲明日肅州那邊應該會派人來,隻要多熬兩天,定然平安無事。”

上一世,宋時書也曾躲入翟灼家中,那地窖隱蔽,不會被發現,這一次有了顧離的赤字營,七月山眾人不必再受到傷害,重活一世,也算是為翟灼做了些事。

顧離點了點頭:“聽宋侍郎的。”他自是沒有意見,不過手腕上纏繞的鐵鏈還未除去,不免磨得有些不舒服。

“這邊!快搜!”

“城門關上了沒?”

“關上了,也不知是哪裡的逃犯,明府竟然連城門都給關上了。”

“少說些話,趕緊乾活。”

外麵嘈雜無比,翟灼突然扭過馬車,宋時書隻能抓住車窗,卻是不小心瞧見顧離藏在衣袖下的手腕,那鐵鏈太緊,以至於顧離此刻手腕通紅,似乎還磨破了皮。

“郎君小心。”裴邵生伸手扶住沒有地方支撐的顧離,手腕也是一樣被磨破,何況他在那裡麵還多待了一夜,臉色更是疲憊。

宋時書收回拉住車窗的手,這種小傷想必對顧離而言不算什麼,上次在溫泉顧離遮得嚴實,但裡衣之下,怕是少不了傷痕累累。

馬車很快拐過幾個彎,在一處人少的地方停下。

“幾位,該下車了,我們再繞幾條街,這輛馬車我會找人處理的。”翟灼掀開半邊簾子。

“好,多謝翟娘子。”宋時書離得最近,待翟灼跳下車後,先是從車上下去,她環顧四周,這幾條街都還在七月山的可控範圍之內,萬一有什麼事,也不至於太過狼狽。

董巍一瘸一拐的。顧離與裴邵生儘量用衣袖擋著鐵鏈。

“走吧!”翟灼走在最前麵。

繞了幾條街後終於抵達肉鋪,一行人跟著翟灼從後門進去,待房門緊閉,才放下心來,短時間之內,算是安全的。

翟灼從房間內提了個藥箱出來放在桌子上:“我這廟小,幾位郎君需委屈幾日了,晚上也隻能湊合睡著,我先將這鎖打開。”

說罷,翟灼從頭上取下發簪,替顧離與裴邵生將鐵鏈解了後,她便提著鐵鏈向鋪子外麵走去:“宋郎君,我先去外麵看看。”

“好。”宋時書翻著藥箱應聲。

“明府這傷是從何而來?”裴邵生隨口問道。

董巍解釋道:“不瞞兩位,我來到這兒以後,剛進縣衙就被關進去了,還是翟大當家的將我救出來,收留我在七月山養傷。”

“原來是這樣,”裴邵生環顧四周後才慢慢坐下,“那明府可知,現在在縣衙裡的是何人?我見他也有些能耐,但更像是受製於人。”

宋時書翻了好幾瓶藥出來,她記得這些都是翟灼這些年私藏下來的,畢竟七月山的人也時不時會受些小傷。她坐在顧離旁邊:“顧郎君,我幫你上些藥吧!不然怕是要落疤。”

裴邵生眼睛尖,反應快:“不勞宋侍郎,還是我替我家郎君上藥吧!”一副要將東西搶過去的樣子。

董巍坐在一旁,對麵前這三個人的關係實在是摸不著頭腦。

宋時書反駁:“裴郎君,你也受了傷,還是彆動了,我替你家郎君弄好再給你弄。”

裴邵生對顧離可真是忠誠,好像她要害顧離似的。

宋時書對此很是無奈,也確實對裴邵生心生敬意,明明離開顧離身邊三年之久,卻還是對顧離處處周到,瞧這兩人的關係,估摸著也是從小一起長大,裴邵生又有些才華,應當也能做顧離的左膀右臂,若不是三年前九兒坡一戰,裴邵生也不用離開境北,更不用在京師皇城衛的大牢裡受苦。

裴邵生原本還想再言,卻見顧離輕輕搖了搖頭,隻得作罷。

見裴邵生收回手,宋時書心中竟也生出一絲笑意,與裴邵生逗樂也甚是有意思。

她替顧離一點一點上著藥,兩個手腕上被鐵鏈鎖著的地方已然通紅一片,她輕輕一碰,顧離還是有些縮著的意思。即便是神,也會受傷,神受了傷,也會感覺到疼。尤其是骨頭那地方,已經被磨得血淋淋,他那衣袖上也沾了血跡。

顧離手臂不似戰場上將軍那邊粗獷,卻看著十分有力。宋時書好奇問:“顧郎君可是曾瘦過一段時間?”

“是。”顧離一雙眼睛全在宋時書手上,左手上的金鐲子也在隨之晃動。

按理來說,顧離的身形不該如此,上陣殺敵,理應壯實些才是,又地處境北,便是承襲了母親的纖細,也應當和藤羅差不多,唯一的解釋,就是顧離在軍中過得十分不舒坦。這倒是讓她不解,境北常年戰亂不假,但卻沒敗過幾場,顧離能讓自己憂思至此,可見真正的境北根本不是京師所見那般簡單。

她想得入神。顧離突然問:“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宋時書胡亂解釋道,“我隻是怕弄疼郎君。”

“不疼,”顧離不禁揚起唇角,“宋大人手輕。”

聽得這話,宋時書隻覺得怪怪的,她緩緩抬頭看了顧離一眼,這家夥心情倒是不錯,都被人家逼到這裡了,竟還笑得出來。

顧離一邊瞧著宋時書一邊聽著一旁兩人的見解。

董巍是當事人,又在延城縣這麼長時間,其中原委也差不多明白:“現在在縣衙裡住著的不過是延城縣張少府不知從哪兒找來的一個生麵孔,具體是誰,恐怕也隻有張少府本人知道了。”

裴邵生疑惑:“張少府?”他是在延城縣待過兩年半時間的,對這位張少府也算有些印象,卻不通事情為何會發展至此。

宋時書上好藥,又替顧離纏上紗布。她換了聲:“裴郎君。”

然而下一瞬,顧離就將桌子上的瓶瓶罐罐全攬在自己身前:“宋大人今日已經很累了,還是我來吧!”

“我……”宋時書想將東西拿回來,卻被顧離完全擋住,“顧郎君,你手上還有傷,彆再出血了。”

顧離已經將裴邵生的手腕拽到自己麵前:“宋大人放心,我心裡有數,這些藥皆是上品,我不疼,也不會再出血了。”

宋時書一時啞口無言,她又不能將顧離直接趕走,隻得注視著顧離給裴邵生上藥。

“郎君注意些。”她瞧著顧離的手法,是軍中常見,就是不知在戰場廝殺的無數個日日夜夜,顧離給自己上了多少藥。

裴邵生不明所以:“郎君?”

“那張少府之前都不曾如此,為何是在明府你上任之後,卻又計劃得天衣無縫,分明是早有預謀。”顧離避開裴邵生的疑問,直接問到董巍。

董巍更是疑惑萬分,卻還得強裝鎮定,偏偏顧離一開口,他發覺自己會不自主地去回答,竟生不出一點反駁,心下對顧離的身份更是有了想法,能讓宋時書不惜代價相救,又是自京師而來,恐怕整個肅州都得對其以禮相待。

他緩緩道:“我懷疑,上任縣令就是被張少府所毒害,因此他才能及時將一切安排妥當,至於他為何這樣做,我想是因為他兒子。”

“兒子?明府展開說說。”顧離將紗布給裴邵生纏上,隨後將藥箱整理好放在一邊。

董巍接著道:“張少府的兒子三年前落水身亡,上任縣令以意外草草結案,張少府對此結果不滿,也曾讓縣衙的人繼續追查,卻被上任縣令阻止,兩人因此結怨,卻在某一天,張少府當眾對上任縣令表示歉意,所有人都以為此事已了,沒想到後來成了這樣。”

“也就是說,”裴邵生仔細聽著,“張少府是因為上任縣令沒有追查他兒子落水身亡一事而懷恨在心,這恐怕有些牽強吧!”

“這……”董巍露出遲疑的神態。

“明府,剩下的還是由我來說吧!”這時候,就到了宋時書這個清楚事件始末的人來為顧離解答了,她道,“民間傳言,張少府的兒子就是上任縣令所害,此事雖無證據,卻不會空穴來風,就算是假的,目前看來,張少府本人就是這麼以為的,因此他才會狠下心毒殺自己的上司。”

“可是……這些我們都沒有證據。”董巍不願說出來,也是因為如此,沒有實證。

證據自然是沒有,張少府都做延城縣的主這麼久了,都不一定弄清楚,他們又如何去查,宋時書道:“按上任縣令的反應,此事八九不離十,查,我們肯定是查不清的,但張少府毒殺縣令,又在延城縣弄虛作假,甚至意圖囚禁甚至殺害明府你,這些都是實打實的,給他定罪沒有問題。”

證據若是能找到,張少府還不一定會將事情做到這般地步。

董巍一時無言,他托翟灼多方打探,也隻能將事件理成這樣。

忽然,裴邵生問:“既然如此,明府在延城縣半年之久,為何不上報肅州?”

董巍不禁歎了口氣:“裴郎君是不知,翟大當家的曾多次派人去肅州,最後是連使君的麵都沒見到,就好像有人從中阻止。”

“那宋侍郎你……”裴邵生差點跳起來。

宋時書連忙解釋:“裴郎君放心,我托人去肅州的時候多方叮囑,明府所說也有所預料,再不濟,也能在城門口堵到我們的人。”

裴邵生對顧離的安全掛念,恐怕現在都還在憂心,恨不得藤羅現在就能到延城縣。倒是顧離,鎮定自若,不管是在京師,還是來到肅州,甚至是被人刺殺的時候,都對自己的生命沒有一絲絲擔憂,隻有裴邵生沒消息的時候,才見他有些許慌亂。

也是因此,這樣一個人才能坐鎮境北吧!才能真正的掌控大局。

宋時書見裴邵生鬆了口氣才繼續道:“張少府敢如此行事,自是做了萬全準備,我們現在,還是以保全自己為主。”

董巍對此也是認同:“宋侍郎說得有理,那張少府私下養了不少死士,延城縣又是他的地盤,我們還是處於危險之中。”

裴邵生撇眼看向顧離,他心中自是憂慮,卻也無可奈何,雙拳難敵四手,這種時候,還是躲著為妙:“郎君,那我們就在此等著,隻要肅州來人,此事迎刃而解。”

顧離本是垂直眼皮,聽完裴邵生的話後,緩緩抬眼:“延城縣是怎麼一回事,都已明了,一切也都聽宋大人的,我隻有一問……”

一瞬間,宋時書就知道,顧離又要給她找茬了,眼看顧離轉過身開口:“宋大人似乎知道的很多,而且對自己的結論深信不疑。”

果然有此一問,顧離的疑心從未消散,這種時候,也隻有他,還在找她言語中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