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州雪災(一)(1 / 1)

數日後,金鑾殿。

“肅州刺史昨日上書雪災嚴重,請京師撥款救災,不知眾卿有何高見?”李珩坐於龍椅上,神情專注,可見天家威嚴,旁邊站著大監。

宋時書站在下麵,聽著周圍一片嘈雜。上一世,李珩有意讓她前往肅州,也確實如願,也借機讓秦家受挫,雖然隻是破了皮毛,但於李珩而言,已是難得,秦家十多年經營絕非一朝一夕能夠打破。

“陛下,肅州地處中原,與境北相鄰,今邊防安定,不如請王爺前去,也比京師諸位同僚熟悉雪災,能為肅州百姓早日解決問題。” 說話的人是戶部尚書年墉,一把年紀,兩鬢斑白,言辭之間卻極為鏗鏘有力。

宋時書看向李珩,神色果然一變,上一世可沒有顧離這個半路殺出來的,京師子弟自是不願遠赴肅州,這才讓她有機可乘。

“陛下,臣附議,如今京師再也沒有比王爺更熟悉雪災的人。”此時,又有另一位秦家一黨站了出來。

李珩麵露難色:“這……境北王才回京師不久,此時前往肅州……”

“陛下,肅州百姓的安危重要,王爺雖不在此,但相信王爺為百姓亦是不會推辭。”

這秦家一黨今日究竟是要如何?宋時書心中不明,這是秦亥的意思,還是秦太後的想法?如此逼迫,便是顧離在,也不得不答應,無論是朝中言論,還是肅州百姓。

秦家一黨自是不會一心為肅州,如此行事,怕是存了害顧離的心思。

“陛下,依臣之見,肅州固然重要,然王爺與阿顏乞大戰或有損傷,不如另派京師哪位大人前往,再請王爺同去,若王爺不願,還是勿擾為好。”宋時書站出來道。顧離去與不去,自是由他自己決定,但自己既然答應了助他,這表麵功夫還是要做到位的。

當然,年墉不可能答應:“宋侍郎,王爺征戰沙場多年,你如此說,豈非對王爺不敬,再說,王爺怎會不願。”

這話說的……顧離還不能拒絕了。

“陛下,王爺此次回京師,是為與阿顏乞修和,如今使者未到,王爺卻去了肅州,若雪災不能早日解決,隻怕會誤了大事,”宋時書才不與年墉爭辯,這朝堂上也沒幾人爭得過,“臣隻不過想著,問一問王爺,與阿顏乞修和一事是否會受到影響。”

“陛下……”

年墉還要再說,被李珩打斷:“夠了,年尚書為肅州百姓,朕心甚慰,宋侍郎所言,朕心也有衡量,不知舅父認為應當派誰前往?”

宋時書低著頭,她是真怕自己控製不住,聽著秦亥的聲音都覺得渾身不適,本是多日未言,今日李珩卻非要問這一句,可若不問,誰知秦亥心中憋著什麼壞事。

秦亥站出來道:“年尚書與宋侍郎皆是為國為民,臣自是聽陛下安排。”

竟是如此冠冕堂皇,那如此說來,想讓顧離去肅州的就隻能是秦太後了。

“既如此,便由宋侍郎前往肅州,”李珩思考了一會兒後看向宋時書道,“宋侍郎,此事既由你提出,那你去肅州前,還請去一趟境北王府。”

“臣遵旨。”宋時書心想,秦亥還是如上一世般未阻止她前往肅州,此時的她於秦亥而言,不過螻蟻一枚,無關緊要。

不久後,金鑾殿朝臣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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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卿,你說境北王會答應去肅州嗎?”乾寧殿內,李珩坐在椅子上撐著手臂問。

宋時書看著李珩還有些孩子氣的模樣,當即道:“陛下在擔心什麼?”

“沒什麼,”李珩眼神躲閃,“朕隻是好奇,而且若是他答應,可否會讓宋卿為難?”

上一世,她一心撲在秦亥身上,都未曾注意過李珩心中所想,如今看來,李珩對她也並非那般信任,年紀雖小,卻心有城府,如此,也好。

“臣沒什麼為難的,年尚書說得沒錯,肅州雪災,小王爺若去,是比京師任何人都要合適,肅州地處要塞,臣此去,也定為陛下獲取民心。”宋時書低頭道。

李珩一直覺得自己上位行冠禮,各州府心中沒他這個皇帝,因此才有了她的肅州之行。身為天子,自然不能隻守一個京師。

“有宋卿去,朕自是安心,”李珩站起身,個子長得愈發快,“還望宋卿多勸勸境北王,畢竟朝臣開了口。”

“是,”宋時書應聲,卻是沒想到李珩內心竟也想讓顧離去肅州,她又問,“不過陛下,讓小王爺去肅州,是否會讓境北風頭太盛?”

無論如何,李珩第一次與她說顧離時可不是這般。沒有哪個皇帝需要一個手握軍權的外姓王。

不料李珩道:“宋卿多慮了,朕雖不希望境北王在京師乾涉過多,目前也沒什麼問題,何況,肅州百姓重要。”

說完,李珩便上了台階,向主位而去,著實怪異。

李珩這番話絕不可能出自本心,自她得李珩信任以來,便知年幼的李珩一心隻想奪回權力,一個養在深宮的孩子,怎麼可能會是為了肅州百姓,隻怕其中另有隱情。然宋時書為李珩做了這麼多事,還是更希望李珩能做一個好皇帝。

“陛下,臣今日有個問題想問問您。”宋時書上前兩步。

李珩轉過身:“何事?宋卿想問,朕自是知無不言。”

“若有一日,臣欺騙了您,您可會殺臣?”

此話一出,李珩愣了下神,隨後走下台階道:“宋卿何出此言,三年前,是你在春獵上救下了朕,除了你,還有誰會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此事朕銘記於心,再言,宋卿即便是騙朕,朕也相信,你不會害朕。”

一瞬間,宋時書有些許恍惚,三年前,她在春獵上救下了被刺殺的李珩,雖是有意為之,卻也險些命喪黃泉,那年的李珩不過十一歲,還是會哭鼻子的年紀,一張通紅的臉上掛滿了淚水,還口口聲聲說要重賞於她,當時,朝臣無數,若不是她擋著,李珩那模樣便要被所有人瞧見了。

如今過去三年,李珩長大了許多,心思也多。

“那,陛下會救臣嗎?”宋時書又問。

李珩抓住宋時書手臂:“宋卿,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朕身邊可隻有你一人,又怎會不救你。”

這話倒是實話,隻不過沒救成罷了。

“陛下身邊以後會有更多人,”宋時書低頭看著李珩的手,那時的李珩還對她充滿依賴,她解釋道,“臣隻是是在想,此去肅州,不能及時與陛下通信,若有意外,臣希望陛下能夠相信臣。”

其實這話都是多餘,李珩除了她,哪有彆人可信,京師寒門出身走到今日的唯她一人。

李珩這才鬆開手:“宋卿不必憂心,明日你去肅州,朕在京師絕不會聽信旁人的話。”

“多些陛下。”

乾寧殿外站著大監,宋時書與其點頭後便慢慢向皇城外走去,今日的太陽高高掛在頭頂,卻是覺得渾身冷意。

那日在溫泉中,顧離所說,至今讓她憂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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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問小王爺,您入這京師,究竟是要求什麼?”宋時書百般想,都無法遊說自己顧離來京師彆無他求,若是沒這些話倒也可信,可顧離所做之事,根本無法讓她忽略,可他一個軍權在握的王又能做什麼?

顧離敞開雙臂,又向溫泉水裡進了進:“宋娘子覺得,如今這世道,該有什麼樣的人人出現?”

說話如此直接嗎?

水溫讓宋時書身體發熱,臉上儘是水漬,她低聲道:“你這是謀逆。”

“宋娘子已犯欺君之罪。”顧離悠然道。

宋時書盯著顧離的側臉,這臉是好看,可說出來的話實在無法讓人高興,她答道:“小王爺莫不是忘了,我是陛下的人。”

到底因何覺得,她會願意。就因為自己的秘密被他所知嗎?

“宋娘子莫不是也忘了,一個李珩當真能保住你的命,若能保住,那日你也不會求我。”

還真是如此?不過顧離所說也確是實話,如今京師能保她性命的隻有他一個。她又問:“那你可要殺陛下?”

這話說出後她便後悔了,都謀逆了,還問這個。

“那是未來皇帝該考慮的事情,我隻做我該做的。”

宋時書震驚:“小王爺不想?”

顧離轉過頭,敞開的雙臂上是浸濕的離異:“我隻想守著境北,那才是我的命,我所求也隻有境北子民。”

“奪權!”宋時書避開目光,“小王爺當真令我刮目相看。”

“那宋娘子是應還是不應?”

直至此刻,宋時書才明白,原來,這才是顧離所說,脫下這身衣服,入他境北王府的門。這是要她敞開天窗說亮話,從此與他境北王府一條心,反正謀逆嘛!多一個人多一分勝算,儘管在她看來,她自己無甚重要。

她問:“我若不應,小王爺又當如何,殺人滅口?”

顧離道:“我不會殺你。”

“小王爺就敢信我?”她的生死還真是不重要,權力就是如此。

突然,顧離話鋒一轉:“裴邵生在你手上吧?”

果然,顧離那天就是在試探她。“是又如何?小王爺的人用來試探我,當真是大材小用。”

顧離反駁道:“不,宋娘子你,十六歲參加科考便進士及第,試問當今能有幾人。”

沒想到有一天,顧離會花言巧語來籠絡她。隻是自己現在好像真的彆無選擇,顧離話已出口,她現在已然是知道實情的人了。從顧離入京師,從她要殺秦亥開始,一切就已經是個死局了。

宋時書仰望天空,月光皎潔,她緩聲道:“罷了,是我先答應小王爺的,我信守承諾。”

溫泉水足夠暖和,不會有半點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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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皇城出去,一眼就能看到何掩淮,他站在空蕩蕩的地方,守著馬車,時不時搓搓冰涼的手指。

待她靠近,何掩淮問:“郎君有心事?今兒個怎麼愈發重了?”

這麼明顯嗎?宋時書笑道:“明天就要去肅州了,我帶你去個地方。”

“好,郎君小心。”

宋時書從車上上去,上一世,她為何掩淮打造了一把刀,本想著在何掩淮成親時送出去,卻沒想到出了那麼一遭,這一次,一定要讓何掩淮先得到。

至於顧離和李珩,對現在的她而言,還是先保住小命要緊,這天下誰來做主,又和她有什麼關係。

在皇權的眼裡,人命卑微,她之所求,此生都無法光明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