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北王府,坐落在京師鬨市外一處幽靜之地,周遭住了不少老臣,唯有王府的宅子最大,可是李珩千挑萬選的結果。
已是月色明亮時,王府內外皆燃著燭火,赤字營駐紮在軍營,整個宅子顯得有些空蕩。不過顧離身邊的人都是高手,若真有什麼也不會有事。
“小王爺,這大晚上的,您確定要穿這套?”藤羅瞧著自家王爺身上的衣服,著實有些華麗。
顧離扣上腰帶:“怎麼?你有高見?”
“你讓阿赬說。”藤羅忙戳了下一旁的紅衣女子。
朱赬便是赤字營主將,同時也是顧離義妹。顧離父母離世後,便由離州刺史朱劫撫養長大,顧離記事後,又認了朱劫為義父,認朱劫唯一的幼女朱赬未義妹。
二十二年前,阿顏乞與境北勢如水火,二十萬境北大軍損傷無數,後來無牙一戰顧離父母雙雙戰死沙場,也逼得阿顏乞大軍全軍覆滅,自境北十年未有大戰,直至阿顏乞恢複兵馬,才重啟戰事,十二年來大小戰役無數,顧離身為老境北王唯一的兒子,自是承擔起守衛境北之責。
幸而,少年天才,阿顏乞大軍才未攻破境北防線,如今又逼得阿顏乞求和,這樣的功勞燕國百年亦是罕有。無牙乃離州之地,因此老境北王為兒子取了一個“離”字,當時,顧離出生不過月餘,尚在繈褓,離州也隻有刺史朱劫,這才托付。
二十二年已過,顧離長大成人。
朱赬長得英氣,紅衣更襯膚白,雖說在軍營長大,卻也懂女兒家心思,她瞧著顧離這身,實在為難,猶豫一二後道:“阿兄,不如,你還是換上身素衣,待宋娘子來,我與藤羅便將人請到你臥房去。”
顧離轉頭反駁:“去臥房作甚?阿赬,你可彆跟著藤羅學壞了。”
“小王爺。”藤羅自認自己何其無辜。
然,朱赬萬萬不能讓顧離穿著這身出去:“阿兄,這是你第一次請宋娘子來府上,如此莊重,太過刻意,宋娘子在京師數載,做妹妹的也是怕宋娘子誤會,阿兄既不願去臥房,那不如將人請到溫泉?阿兄意下如何?”
“我看是你誤會才是。”顧離徹底轉身,推著朱赬和藤羅往外走,“你二人趕緊出去,看人來了沒?”
朱赬還想再勸:“阿兄!”
怎料顧離已將他二人推至屋外,一轉身,門已然關上。
“阿赬,是你我誤會了?”藤羅不解。
朱赬撇撇嘴:“誤會什麼,明明是他太裝,我倒要看看,他今夜能裝到幾時?”她大聲喊道,生怕顧離聽不見。
喊完又道:“走,我們看看去。”
兩人這才向王府大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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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宋時書從馬車上下來:“掩淮,你就在這兒等我。”
“郎君,這麼晚了,你確定沒有危險?”何掩淮拽住宋時書胳膊。
這種事,宋時書哪敢說實話,隻得道:“自是不會,我不過是去謝謝小王爺今日相幫之情,何況陛下委我重任,我怎能辜負所托。”
何掩淮抿著唇,他覺得不對,卻又說不上來,隻得道:“那郎君小心,我在這兒等著。”
“好。”宋時書點了點頭,不太安心地向境北王府而去。
她可不敢讓何掩淮靠境北王府太近,誰知王府周圍會不會有顧離暗衛,萬一傷到何掩淮可就不好。要是何掩淮肯自行回府,她倒是能省些心,可惜,說多了也是無用。
月色正好,她站在境北王府猶豫再三,還是選擇了翻牆而入,令她疑惑的是,竟一路暢通無阻,難道顧離真沒安排暗衛,就是個府兵甚至下人都沒有,空曠得很,若不是府內花草顯然有人收拾,她都要懷疑,此府無人。
不好顧離就如此相信,不會有人在境北王府對他動手?他這樣的權位,又怎知無人有害他之意。
著實心大。
她瞧了瞧自己,還穿著白日那件衣衫,她這樣子看著應當不像刺客吧!
境北王府太大,走了許久才見一間屋子燭火點燃,正要向前去敲敲門,便聽屋門一響,見人出來。
而人,正是顧離。
“小王爺,你這府上怎如此冷清?”然而宋時書說完這句話就後悔,她剛剛怎麼就沒想過,是因為顧離知道她來,所以特意將人清了。不過如此空無一人,說明府上人也不會多,顧離對自己的安危著實不夠重視。
“是嗎?本王覺得還好,宋大人是怎麼進來的?”顧離一步步向前走著問。
宋時書下意識向後退縮一步,顧離披了件素色外袍,白色裡衣儘顯,墨發散在肩頭,隻是簡單紮住簪了他那金色簪子,如此,倒是溫和不少,卻也讓她頭皮發麻。
“翻……翻牆。”宋時書還是考慮王府門口有人盯著。
不料顧離道:“下次不必這樣,本王府上周圍三裡,皆是安全。”
倒是她多慮了。儘管顧離這般說,宋時書還是忍不住提醒:“小王爺,京師險惡,您這府上還是多些人好。”
是她看錯了,顧離剛剛揚起唇角還低頭了?
不過眨眼的功夫。宋時書瞧著顧離這副模樣,不愧是上過戰場百戰百勝的人,無論麵對什麼事,都如此漫不經心,如此淡然。
“宋大人既來兌現諾言,便隨我走吧!夜裡還是有些冷,本王帶你去一處暖和地。”顧離擦著宋時書肩頭而過。
月色倒是能看清顧離麵上表情。宋時書跟在身後,內心掙紮無數,這般安靜空曠,又是顧離的地盤,羊入虎口,就是她叫破了天,也無可奈何。
半刻鐘後,顧離帶她到了一處溫泉,裡麵的路繞得人轉不過向,當真是跟丟一步,便要找不見人了。
隻是這種地方,真看不出顧離是這樣的人。
不管怎麼說,她也不虧,隻要大仇得報,英靈得以安息,她的生死都不重要。
“小王爺,今日皇城衛多謝您了。”宋時書緩聲道。
顧離停下腳步在一處:“不必客氣,你既做了本王的人,本王幫幫你也是應該的,何況宋大人信守承諾,本王也不算白幫。”
宋時書抿著唇,著實笑不出來。
下一瞬,顧離褪下外袍,漫步進了溫泉,然後抬頭看她:“宋大人下來試試?”
宋時書深吸一口氣,試就試。
“宋大人,外衣。”
脫就脫。
宋時書裡麵也穿了件白色裡衣,她從溫泉裡下去,本想離顧離遠些,卻又覺得自己實在做作,於是又往顧離旁邊靠了靠。
她轉頭看了看,這張臉若在京師做個小倌,也定能引京師貴女爭相前往,拋金無數,不過顧離這般性子,怕是使不了美男計。
溫泉有熱氣,確實暖和,顧離臉上已沾上水,額間有碎發垂下,肩頭墨發也已打濕,落在身前,還能瞧見若隱若現的肌膚。
宋時書怎麼都不曾想,活了兩世,自己竟還會臉紅,她頓時低下頭。
怎料,她感受到顧離靠近,雙手緊握,下一瞬,自己的頭發便散落開來,她未如此料想,一抬頭,鼻尖碰上顧離下頜,一瞬間後退,水聲四濺,當著是夠熱。
“宋娘子的模樣,比起六年前,更顯英氣,就是此時,也不見得能被人識破。”顧離將宋時書頭發散開後,便回到自己剛剛泡溫泉的地方。
“六年前?”宋時書這才恍然大悟,自己初入京師事,男扮女裝著實不像,那時顧離也曾到京師,想來那時是有些印象,這才在城門口認了出來,既然顧離能如此,那說明知道她身份的人也有可能如此。
“正是,宋娘子六年前於永安堂為洛三娘打抱不平,本王至今還記得,沒想到那時宋娘子著男裝不像,如今倒是能以假亂真,入朝為官,一路高升。”顧離為宋時書解釋道。
如此,確實說得通,那時她入京師的第一日,心中雖有防備,卻終是陌生之地,若那時有人記下了她,後來再見告訴秦亥倒是十分有可能。
這六年來她處處小心,卻沒想過是她初入京師留下的禍患。
“小王爺,臣鬥膽相問,您六年前見臣時,您覺得識破臣的人多嗎?”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顧離猶豫後才動了動嘴:“倒也不至於隨便就被人識破,但若是熟悉男子與女子區彆之人,便會很容易,比如青樓之人,比如醫者。”
“小王爺當真好記性。”被顧離這樣一提醒,宋時書還真想起來些,她當時所救之人洛三娘正是青樓女子,所在之處,更是醫者聚集之地。如今,方向是有了,可惜不知,此時自己身份是否已被人知曉。
顧離問:“宋娘子可是擔憂,有人識破你女子身份?”
宋時書道:“不瞞小王爺,臣的確是擔心這個,才請小王爺保臣一命。”
“欺君之罪,”顧離緩聲道,“確是個不小的罪名,燕國自建國以來就沒有女子參加科考,你的擔憂乃是常事,不過宋娘子就沒想過,以你為開端,讓女子也能堂堂正正步入朝堂?”
宋時書轉過頭,不可置信地看著顧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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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赬站在溫泉山外麵無奈搖頭:“裝,太裝。”
藤羅道:“所言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