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死(1 / 1)

溫靜和無奈,“我怎麼就生了這麼頭倔驢,意兒,你幫我去看著她。”

“好。”

鬆顏意追出去,卻發現她並未走遠,隻是拿著劍站在高處,看著遠方。

她的衣玦在寒風中浮動著,衣擺有些汙漬,她是那麼瘦弱,卻能撐起她們的一片天,這一刻鬆顏意仿佛被什麼擊中了般,站在她身後看著她,許久之後,溫清影才回首招她。

鬆顏意上前,為她添衣。

“這裡不比京都,晚風太涼,當心見風。”

“你不是來勸我走的?”

“不是,就像當初我去溫家求你,你也沒有勸我留下一樣,如今我也不會勸你走。”

“謝謝你,但我們還需多撐些時日,裴霽打仗不求快,隻求穩,所以……”

鬆顏意抬手取下她頭上的雜草,“我知曉的,倘若援軍未到城先破,你必須跟著百姓一起……離開這裡。”

“……好。”

溫清影腿間的傷口未好,再加上受了風,便發起了熱。

她抬手摸了摸額頭,心下不好,這幾日軍中的傷患都是她在照顧,她要是倒了,將士們沒人照料,隻怕不行。

她喝了兩貼藥,強撐著給他們號脈,煎藥,又熬了兩日,本以為可以放心些,卻沒承想西榮的攻勢漸猛,突然夜襲。

鬆顏意站在城牆邊守夜,卻聽見了巨大的動靜。

遠處傳來沉悶的巨響,馬蹄聲一陣一陣的踏在她的心口。

西榮騎兵……又來了……

鬆顏意看向滿目倉惶的將士,攥緊拳頭,血順著開裂的手掌滴落在地。

她抽出佩劍,擋在將士們身前,“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對她的話,沒人有異議,城中的不僅僅是百姓,更是他們的家人,永定關幾乎每年都是投軍最多的,他們守著城,守著家,永定關要是被攻進來了,他們就沒必要活了。

溫靜和從裡麵走出來,她傷得極深,又沒藥了,隻能帶傷上場,不能讓將士們知道她的狀況,否則亂了軍心,她萬死難辭其咎。

她看著敵軍逼近,轉頭吩咐將士,“先護送百姓離開,其餘人,隨我迎戰!"說著,將水倒入破碗中,“沒有酒,今日,我便以水代酒,敬各位。"

“未將願隨將軍背水一戰!”

雖人不多,但心齊,已是不易。

溫清影跑來用力抱住她,“阿娘,你要……要回來。”

溫靜和用力回抱住女兒,卻沒有回答她的話。

鬆顏意站在她身側,已然存了死誌:“師傅,開城門吧!我等願為生民,為家人,拚死一戰!”

溫靜和咬咬牙,良久,做了決定。

城門大開,迎敵!

溫靜和策馬打頭陣,雪花混合著乾涸的血印落在她的眼睫。

她在萬軍中一眼便看見了荊言,那個叛徒,取走她父親性命的叛徒。

百姓。

將士。

父親。

她沒有退路,今日戰死在這又何妨?肩上的責任壓著她,逼迫她前進,沒人能讓她妥協,溫靜和握著劍,劈開一條生路,馬蹄踩碎了敵軍的骨頭,她要取荊言的首級來祭奠亡靈。

荊言殺紅了眼,策馬撞了上來,拽著溫靜和翻身下了馬。

"來啊,將軍,我等你許久了!”

兩人跌落在雪地裡,溫靜和撐地迅速起身,劍指著荊言脖頸,險些削下他的頭顱,他果斷鬆開手,伸腿狠厲的踹在溫靜和的前胸,她本來便帶著傷,一時竟然沒能站起身。

劍掉落在雪裡。

溫靜和嗆出一大口鮮血,她大笑,血水從口中溢出:"叛徒就是最低賤的東西,今日就勉強讓你死在我的劍下,開心嗎?你本是不配的。"

血水染紅一片寂白,她翻滾躲開荊言的刀,迅速撿起劍,徑直插向他的胸口。

荊言挺身,左手握住劍刃,右手起刀逼近溫靜和的脖頸。

"叛徒? 我本就是王的人,何來背叛一言?"

荊言本是西榮人,隻是他的母親是大雍女子,在長相上他像他的母親,四歲那年便被西榮王送到了戰場上,騙過了溫家軍,都以為他是哪位將士的遺孤,溫老將軍見他可憐,便親自帶著身邊養著,沒想到他養的不是無家可歸的孤兒,而是一匹養不熟的中山狼。

他泄露了戰略,交出了輿圖,甚至取走了溫老將軍的頭顱帶回西榮邀功,溫靜和這輩子最恨的便是他,她曾真心將他當兄長看待的。

鬆顏意看著翻滾在地的兩人,伸手奪過一旁的弓箭,瞄著荊言,箭矢擦過溫靜和的臉頰,穿透荊言的肩膀,他吃痛,手中的刀滑落。

溫靜和趁他不穩,伸腿便掃翻了他。

忽然,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震得大地都在顫抖。

鬆顏意握著佩劍,削落了兩個西榮人的頭顱,抬眸便看見了迦南軍的旗幟。

“援軍來了!”

荊言撐地起身,遙遙望去,那是裴家軍,他看見了……李元意。

迦南軍久經沙場,每位將士眼裡都是濃重的殺氣。

理智告訴他們應該撤軍,但此刻已經有些來不及了,荊言在心裡暗罵東沂都是些蠢物,連裴霽這種初出的小將都牽製不住。

裴霽幾乎是不眠不休的趕了三日,好在城門未破。

“殺!”

迦南軍一到,局勢瞬間逆轉。

西榮將軍隊主力集中在這,沒想到永定關竟真的能將書信傳出去,更沒想到裴霽支援這麼快,現在撤兵,怕是有些來不及了。

在西榮騎兵的負隅頑抗中,廝殺聲逐漸減弱,戰場上屍橫遍野,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直衝雲霄。

風雪將歇,荊言的手滑落在地,麵朝北方倒下。

溫靜和跪在地麵,抬起了手,提起荊言的頭顱,高舉著。

溫清影在看見援軍的那一刻,便已經準備衝出城門了,但被流月攔住了。

直到西榮騎兵逃的逃,俘虜的俘虜。

溫清影看見母親還跪在地上,立刻跑下去,衝出城門。

離得近了她才看見母親胸口插著一把刀。

“阿娘!阿娘!”

她連滾帶爬的衝到母親麵前。

溫靜和就靜靜的跪在那,插入地下的長劍支撐著她的身體,她手中還抓著荊言的頭發,她沒聽見溫清影的哭喊聲,她再也聽不見了。

“阿娘!啊!!!!阿娘!啊!啊!!!”

溫清影悲慟欲絕,一頭栽進溫靜和麵前的地,唇角溢出的鮮血染紅了她的臉。

“清清!”

“姑娘!”

——

溫清霖騎著馬,往邊關趕,他去了涼丘,卻得知妹妹帶著兵往永定關去了,心下擔憂,便也跟著去了。

但他腳程慢了些,到永安關的時候,已經耽擱許久了。

溫清霖拿著令牌遞給守城的侍衛看,卻見那人腰上係著白布。

心裡的不安在他進城後更濃烈了,幾乎是整座城的人腰上都係著白布,披麻戴孝的。

溫清霖雙手都在顫抖,他不敢猜不敢想,能讓永定關全城百姓帶孝的……

他跌跌撞撞的跑進了溫家的宅子,卻看見滿目白布,靈堂也都布置好了,他甚至沒有勇氣踏進去。

鬆顏意扶著棺槨痛哭,抬眸便看見了在靈堂外矗立的溫清霖。

他也看見她了。

棺槨裡的……是誰?……是誰?

短短幾步路,他都邁不開腿。

他終於看見了裡頭的人,是阿娘,他從來沒想過阿娘會死,沒想過她也會倒下。

溫清霖麵無表情扶著棺,站在棺前,安靜得可怕。

鬆顏意轉身出了靈堂,給他留了點空間。

她擦了淚,轉頭問流月,“姑娘醒了嗎?”

流月也是哭了許久,眼睛都是紅腫的,“沒……裴將軍還守著,姑娘……大夫說姑娘不成了……”

流月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她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是溫靜和將她從戰場上撿回來的,溫將軍人很好,派人教她們讀書習武,讓她們有立命之本,後來她被派到了姑娘身邊,姑娘對她也很好,她已經將她們都當成自己的家人了,如今一個躺在棺槨裡,一個不知道能不能醒過來。

鬆顏意閉了閉眼,流下了兩行清淚。

溫清霖站了許久,從天亮站到天黑,才彎了腰,痛哭出聲。

他……沒有母親了。

溫清霖扶著棺槨,哭到失聲,沒有人替他擦淚,也沒人敢進去安慰他。

所有的情緒都要一個人消耗。

在他的印象裡,阿娘同書院裡那些學子們的母親都不一樣,彆人的母親會繡荷包,會替他們做靴子,也會時常讓家中的奴仆送糕點來。

但母親從來不會,她不會刺繡,不會做精致的糕點,更不會溫柔的鼓舞他,小的時候他不明白,如此粗獷的母親怎麼會有人那麼多人敬她畏她。

後來才知道她護著很多人的命。

溫清霖跪在棺槨旁,直不起身來。

他恨,他痛,卻不知道他這些令人窒息的情緒該傾瀉在哪,他恨西榮人,恨他們帶走了祖父的頭顱,還殺了他的母親,殺了他的舅舅,而那些朝臣卻還要為了大雍的安定答應談和。

他甚至恨皇帝為什麼要將薩拉滿扣在宮中,如果讓他安全回西榮,他們就沒有理由開戰,他的阿娘也不會躺在這。

可這一切他都不能說,不能怒,那是天子,這是百姓。

他忘不了那個晚上,他求聖上派兵援助,求他開糧倉將軍餉送往永定關時,雍和帝那試探忌憚的眼神。

他說等第二日同戶部尚書再商議。

母親終是沒等到那批軍餉,後方的補給還是他們溫家自己出的。

他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妹妹一定要支持蕭回。

溫清霖匍匐在地麵,身上的枷鎖壓斷了他脊梁,他的一生都在失去,他想要的永遠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