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1 / 1)

鬆顏意搖頭,她渾身是血,臉上也都是飛濺的血汙,眼睛卻依舊堅毅,“不,我與永定共存亡。”

永定關是大雍的防線,無論如何也不能丟。

即便她死,也絕不能退。

溫靜和看著遠方,“先前阿寧向我推舉你,我見你是個可塑之才,才收下的,後來,也是同鬆顏尚榮吵了許久,就差打一架才將你帶來,現在卻後悔了,”

她拿出一張乾淨的帕子,給鬆顏意擦了臉上的血,這個帕子還是溫寧小時候繡的,雖然醜了點,但她很珍惜。

“如若當時沒有將你帶來,或許你在京都會安定美滿的度過一生,現在卻要同我一起葬在這裡。”

“不,師傅,如果讓我在京都嫁一個不知品性,不知相貌的男人,做一個賢良恭淑的主母,那還不如死在戰場上來得痛快,我習武不是為了嫁人的,如果我死在這裡,那便讓我葬在這,生前死後,都守著大雍的防線。”

這些天她們都沒敢多睡,一個時辰也不能鬆懈,西榮人改了戰略,或許是知道他們後方沒有補給,沒有援軍,便改為消耗戰。

每當有馬蹄聲,他們便開始準備作戰,但車輪戰極耗體力和軍心。

鬆顏意恍惚間聽見一陣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她前方沙塵卻未卷起,她突然喜極而泣,是援軍!

雖然動靜很小,鬆顏意卻覺得沒有聽錯,她立即帶著人往另一處城門口跑去,她打開城門,領頭的卻是溫清影。

鬆顏意站在城門口,抬頭看著馬上的溫清影,眼淚沒有止住的噴湧而出。

流月扶著溫清影下了馬,鬆顏意立刻上前用力抱住了她。

溫清影兩腿間裹了厚厚的布,才不至於被她這一下壓倒。

“我……謝謝……謝謝你能看見……你……我真的真的……”

她的聲音帶著泣聲,有些聽不清,語序也有些語無倫次,但她很奇怪的聽懂了,甚至明白了她的意思。

鬆顏意高她半個頭,此刻將身上的重量全壓在她身上,溫清影有些喘不上氣,但還是輕撫她的後背,寬慰她:“沒事了,沒事了。”

鬆顏意也覺得奇怪,她從第一次見她便覺得眼前人可以幫她,即便站在戰場上,最無能為力的時候,她第一個想起的人也是她,沒想到沒人接到信,她接到了,還帶來了援軍。

“走吧,帶我去見我母親。”

溫靜和依舊站在城牆上,她不覺得會有援軍,她們試了很多次,才知道信根本送不出去,能送出去的,也因為沒有署名,而不被看到。

“阿娘……”

溫靜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驀然回首,看見一個絕不可能出現的人。

她上前握住溫清影的肩膀,“你怎麼在這?這裡很危險,趕緊回去!”

“阿娘,我收到信了,哥哥前幾日便已經麵聖請旨了,軍晌隨後便到,西榮騎兵有多少?”

溫靜和的臉色很差,她沒想到女兒會出現在這,但現在不是追責的時候。

“十八萬……我先前擔心迦南城出事,便讓元意帶了十萬過去,我們已經守了二十餘日了,現下就剩七萬兵馬了。”

十八萬對上七萬,根本沒有勝算,她帶來的兩千精兵不過也是杯水車薪。

“我已經派人去迦南城了,不日裴霽便會到,阿娘,相信我,我們都會活下去的。”

溫靜和的臉上卻沒有任何喜色,迦南軍同東沂如今應該正焦灼著,再快也要半月餘,到那時候他們屍骨大概都涼透了吧?

她拉著溫清影的手,“你立刻回去,回京都,讓意兒送你回去。”

“阿娘,你呢?”

“我不能退,永定關絕不能失守,這裡是大雍的命脈,是大雍的防線,城在人在,城毀……”

溫清影執拗的搖頭,“不,我要陪著你們,阿娘,我看過兵書,你也教過我作戰,我留下,能幫你的。”

“在這,稍有不慎便會丟了命,我不能拿你的命去賭,聽阿娘的話,回去吧,乖。”

看著女兒倔強的眼睛,溫靜和到底還是服軟了,“不走也行,去裡頭待著,彆亂跑,聽明白沒有?”

“我知道了。”

鬆顏意帶著她進了屋,“你先歇著,這裡有些簡陋,你且將就這吧。”

溫清影看著遍地草垛堆成的床榻,有些心酸,她自幼便是出生在富貴簷下,從未吃過苦,她在京都不食人間煙火的生活都是母親如此這般換來的。

第一次在永定關過夜,溫清影有些不太習慣。

她披了件披風走到街上,卻發現城內的百姓依舊正常的過日子,雖說有人會蹲在角落裡哭泣,但大多數都是該做什麼做什麼。

“溫將軍真的守不住嗎?”

也有幾聲質疑的聲音,溫清影想開口解釋,卻不知道說什麼。

“怎麼可能?溫家軍自溫將軍接手後便從無敗績。”

“但是……但是西榮那麼多騎兵,城門破開是早晚的事了。”

“那又如何?溫將軍為保護我們出生入死這麼多年,哪怕城破了,我也陪她一起葬在這。”

溫清影看向說話的人,結果發現不過是個八九歲的孩童。

永定關大多都是老弱婦孺,因為年輕的男子大多都參軍了,不僅是為守護親人,更是為了報效國家。

連個八九歲的孩童都願意以身殉國,難怪永安關代代出良將。

她隻覺得欣慰,也許,這就是母親上戰場,守國門的意義吧?

溫清影在街上逛了一圈,才準備回去,結果回去的路上被人塞了一堆東西在懷裡。

她有些愣神,“這……”

鬆顏意這才站出來,將她懷裡的東西都接過去,交給身邊的侍衛,“去,將這些東西還回去。”

“是。”

溫清影一頭霧水,“這是做什麼?”

“這些百姓不知道是從哪得知消息,知道了溫家軍的軍晌到現在都未到,每日遇上我們都要塞點東西,有時候是雞蛋,有時候是乾糧,將軍不讓收,都得還回去,現在恐怕大家都知道他們的家在哪了,畢竟,每隔幾日便跑來送一回,回回扔下便跑了,不盯著的話,根本知道誰送來的。”

“都是好意。”

“但,我們習武的,撐一撐就過去了,他們不一樣,沒有糧食,他們得餓死。”

溫清影輕輕捏著手中的佛珠,又想起蕭回的話。

“邊關的軍餉,我會比我的兄弟,我的父皇來得大方。”

“怎麼了?想什麼呢?”

“沒什麼。”

“我看你是騎馬來的?”

“對。”

“你不是不會騎馬?”

“先前確實不會,但後來哥哥常帶著我騎,慢慢的就會了。”

“清影……有時候看著你,總感覺我們像隔著什麼一樣,但又不知道是什麼,你總能在關鍵時候伸出手將我拉起來,跟你的對話,像是隔了許多許多年的時間,我不太會形容這種感覺,隻能找到一個合適的詞,你應該能聽懂。”

溫清影笑著看她,“我明白你的意思,這樣的話,蕭回也同我講過。”

“大公主?”

“是。”

“你……看好她?”

溫清影隻是笑,卻沒有回答她。

“鬆顏將軍!”

“敵襲!”

鬆顏意伸手將溫清影推進門,將門關好。

“你,保護好溫姑娘,其他人,跟我走。”

溫清影自知沒有功夫在身,便沒有執意要衝出去,她現在要是出去還會害她們擔心,拖她們的後腿。

她在屋內走動,心下焦急,卻仍舊無可奈何。

她掀開衣袍,跪在地上,攥著佛珠,嘴裡喃喃低語。

“信女一生吃齋念佛,隻望神明降臨,護我將士,佑我山河。”

天微微亮的時候,鬆顏意才帶著重傷的溫靜和回來。

溫清影見母親滿身血跡,嚇了一跳。

她迅速同鬆顏意將人放平在榻上,從帶來的包裹裡拿出金創藥和繃帶,用水清洗完傷口,替她上藥。

溫靜和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觸目驚心,尤其是胸口那道長疤,即便已經愈合,看著也有些可怕。

“這裡還有藥嗎?”

鬆顏意搖頭,“現下已經沒糧了,更彆說藥了。”

“我那還有一些,你幫我找個爐子吧,我給阿娘熬點藥。”

她走得急,藥也沒多拿,勉強隻夠熬一碗的量。

溫靜和身體好,沒兩個時辰便已經醒過來了,見她醒了,溫清影將放溫的藥碗遞給她。

“阿娘,喝藥。”

溫靜和拿著藥碗一口飲儘,“意兒,外頭怎麼樣了?”

“勉強守住了,但倘若再來一次……”

“若是劫了他們的糧道……算了,行不通的。”

“意兒,讓百姓先往後撤吧,後頭便是琉州,現下便讓他們走。”

溫靜和閉了閉眼,還是做出了這個決定,東沂那邊牽製著迦南軍,李元意和裴霽就算接到了消息,短時間內也趕不過來。

溫清影搭上她的手,“裴霽一定會來的。”

溫靜和卻沒有抱太大希望,她拉著女兒的手,開始交代後事。

“我絕不可能棄城而逃,所以,你跟著他們回去,照顧好自己和祖母,她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受不了打擊,我要是沒了,你彆告訴她,也不用接我回去,我就葬在這,同那些英魂一起,你在家裡給供我著牌位即可,明白了嗎?”

溫清影紅著眼眶執拗的搖頭,“不,我要陪著你。”

“阿寧,聽話。”

溫清影抽了她的佩劍,站起身,“我沒日沒夜的趕路,不是為了看阿娘赴死的,你受傷了,我替你去守著。”

溫靜和氣急,“放下!”

溫清影沒聽她的話,拿著劍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