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彆苑,金妙竹坐在其母親跟前,見母親大人愁眉不展一臉嚴肅女娃子,亦是不敢多言。
“你方才所說可句句為真?”
“自是不敢欺瞞母親。”
金夫人的拇指輕輕敲著桌沿,顯露出銳利模樣。
“去,派人將左河叫來!”
金妙竹應了一聲是。
她對自己的母親,從來都是又愛又怕,母親愛女自不必多說,可金夫人一旦嚴厲起來,家中幾個哥哥都是畏懼不已的。
她遣人去了左府,左河很快就禦馬而來。
兩人坐於書房中密談,金妙竹好奇,偷偷地趴在門邊偷聽。
在聽到母親落下那一個殺字時,她不由得踉蹌一步,慌亂逃開不敢再去聽。
父母親他們,竟如此膽大包天嗎?
彼時的褚臨正騎著馬,奔馳在兩山夾縫之中,掠起的疾風卷起他的鬥篷,然他隻想快些,再快些。
他感覺到了一種深深的背叛與恐懼,為什麼,為什麼宋朝月現如今會跟孟祈糾纏在一起。
他不允,絕對不允許。
在日夜兼程後,褚臨終於是抵達了山澤城。
他在青天白日毫不顧忌地走進了孟府,直接抓住在大樹底下乘涼的孟祈的衣領,質問他:“宋朝月怎麼會在你這兒,為何你二人會如此……如此親昵!”
孟祈輕扯一邊嘴角,道:“殿下。我與她,各取所需罷了。”
褚臨也稍稍冷靜了下來,反問說:“如何各取所需?”
“她替我攪渾這場局,而我,幫她救個人。”
很簡單,他們之間是彼此利用,僅僅如此而已。孟祈在心中反複告誡自己。
褚臨指著他:“可她從前是舒安之婦,你如此這般,叫她如何自處?”
孟祈聽了這話愈發想笑,往前邁了一步,離褚臨更近些,問他:“那殿下呢?您為孟舒安表兄,如此不加掩飾的覬覦,難道不怕,陛下那邊……”
“行了!我自有打算。”一向好脾氣的褚臨發了火。
他在孟府四處搜尋,邊尋邊問:“她在哪兒,而今遂州危險,她不可留在此處。”
孟祈跟在他身後,語速緩緩:“她走了,前兩天便離開了。”
褚臨一下怔住,牙關咬得緊緊的,最後不發一言甩袖而去。
見褚臨那鮮有的吃癟樣,孟祈有那麼一瞬感到分外暢快。
其實宋朝月沒走,不過被他藏到了一個地方,一個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本欲讓宋朝月站在自己身前迎接這場暴風雨,不過在她哀求自己之際,他便動了惻隱之心。
他想:或許這一世,這個女子會有所不同呢?
此時宋朝月正躲在孟府的地道之中,周圍點著昏暗的燭火,也幸得有阿羅在側宋朝月才不至於嚇得睜不開眼。
她抬頭四處打量著,果然狡兔三窟,孟祈這麼個結仇無數的人,沒點兒保命的偏門方法可真活不下來,這地道四通八達的,宋朝月也不敢亂走,隻等著褚臨走了她再出來。
在這地道中待了不知多久,饑腸轆轆之際,那地道中唯一一盞昏暗的燈火也熄滅了。
宋朝月抓著阿羅的手猛地抓緊,眼睛緊緊閉著,聲線顫抖:“阿羅,我怕。”
阿羅其實也害怕,這地道伸手不見五指的,誰知道會從暗處裡竄出來什麼奇怪的東西。
兩人越靠越近,最後緊緊抱住彼此,活像兩隻鵪鶉。
孟祈提著燈進來時,便見階下這般場景。
他覺得有趣,笑了笑。
對著宋朝月問:“怎麼?怕黑。”
見到光源,見到孟祈,宋朝月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拉著阿羅就跑到了他身邊。
“褚臨可走了?”
“走了。”
“我就知道你不會見死不救的。”
“你怎麼會相信我?”
“因為你是個大好人嘛~”
宋朝月推著孟祈寬闊的後背往出走,她是一點兒也不想在這地道裡多待了。
孟祈沒有躲閃,甚至,有些喜歡這樣的感覺。
幾人從一籠雜草裡鑽出,宋朝月仰麵任由陽光撒在臉上,在心中感慨重見日光的感覺真好。
孟祈側目看她,從前總覺得她帶著偽裝,這麼些日子相處下來,孟祈反倒覺得宋朝月有難得的真實,特彆是對他這樣的人。
咻──
空氣中一羽響箭穿過,差點就刺中了宋朝月的心臟,幸而孟祈眼疾手快,一把扯過宋朝月,讓其躲過了這一場性命之危。
四棱箭箭頭插進旁邊的被曬得發乾的泥土裡,尾部還在不停地震顫。
就差一點點,宋朝月就要沒命了。
孟祈的眸子驟然上抬,那射暗箭之人跑得極快,隻留下一道黑影。
可孟祈卻不會就此放過他,在護著宋朝月躲過暗殺後,一躍而起,追著那刺客去了。
宋朝月仍舊驚魂未定,府內響起了高昂悠長的骨哨聲,孟梁立馬著人將這府宅團團圍住。
“宋小姐可有事?”
宋朝月的手仍撫在胸口之上,強撐道:“我無事,你快去助孟祈。”
孟梁跑走,阿羅攙著宋朝月。瞧不見儘頭的天邊壓來一片烏雲。
宋朝月抬頭,陽光已經消失不見,“阿羅,大雨將至。”
這雨來得實在突然,孟祈一直緊追著方才那個刺客不放。
此人不是孟祈的對手,眼見孟祈步步緊逼,即將追上。
他從十幾米的閣樓之上一躍而下,抱著死的決心。
閣樓麵前的石板路麵上綻開了一朵血色之花。
孟祈負手垂眸看下去,那刺客後腦勺著地,必死無疑了。
刺客墜樓那一瞬,孟梁才堪堪趕到。
兩人都被大雨無情地衝刷著,孟梁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再甩手扔出去。
“主子,這人怎麼辦?”
“送到金家彆苑!”
孟梁有些遲疑,詢問說:“您這是要打明牌了?”
“彼此試探,不若加快腳步,我倒要看看,那姓金的老頭,要如何破陣。”
—
金家彆苑中,從天而降來一具無名男屍,血泊裡,金妙竹的幾個嫂嫂都被嚇得嘔吐起來。
而金妙竹替她母親撐著傘,聽她說:“找個地兒讓他入土為安。”
金妙竹知道,這人是她金家授意派去孟祈處的。
他們要在對方頭上動土,對方自然也會還擊。
隻是這一來一回,便各自袒露的真實目的。
大幕,漸啟。
“看來,老爺猜得沒錯,孟祈,已入三皇子麾下,可惜啊,太子未能籠絡到這一員猛將。”金夫人搖頭感慨,跟前的刺客已經被府衛抬了下去,驟起的波瀾又迅速歸於平靜。
孟祈已經回了府,他褪下一身濕衣,用從井中打來的涼水衝洗著身子。
他喜歡寒冷,這能夠迫使他不沉溺於溫暖而作出清醒的判斷,所以冬天,他也不願穿厚厚的冬衣。
一陣衝洗後,他換了身衣服走出屋門。
今日刺客竟然爬上他孟宅的房簷,現下看來,府內是出了異心人啊。
他來到前廳時,廳中已經烏泱泱跪了一排下人。
他們被孟祈幾個近侍持刀圍住,無一不戰栗恐懼。
孟祈垂眼看著底下人,沒有動作。
孟梁在此,自是無需他動手。
他在每一個人麵前駐足,就似在一把利刃懸在這群人頭頂。
待到他挪開腳步,這把尖刀則又指向的彆處。
手起刀落間,跪在底下的三人已經沒了性命。
孟梁拍了拍手,示意眾人下去。
廳堂內的血跡被打掃乾淨,孟梁淨手後,站到了孟祈身後。
“左大人到——”
主仆二人相視而笑,才收拾完,這左河便不請自來,當真是……及時。
地上還有未乾的水漬,左河踏進廳堂之際,一腳踩進的水灘裡,水珠濺到了他乾淨的鞋麵之上。
孟祈見狀,笑了笑,“左大人可當心,莫要汙了鞋。”
左河低頭,旋即看向孟祈,“哪裡話,孟大人的地界,豈能有汙穢。”
孟祈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左河順勢坐於旁側。
幾句平淡的開場白後,左河便單刀直入,言明了來此的目的。
“聽聞……廣聞司抓住了一位要犯?”
孟祈佯裝不知,“我已被逐出廣聞司,做一閒散人,廣聞司之事,左大人倒是比我更清楚些。”
“孟祈,老夫今日也不同你繞彎子。老夫本以為,你會是一股清流。”
他們都以為,孟祈會在這場黨爭中置身事外,沒曾想,他早不知何時已經入了褚臨一黨。
“左大人有話不妨直說。”
左河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孟祈垂眼一看。
“若想,往後,這便是大人的東西了。”
可調集十萬太子師的兵符,而今就擺在孟祈跟前。
條件確實很優渥,而今是太子兵符,那有朝一日太子登基,孟祈所能得的,恐怕遠不止於此。
“左大人覺得,這樣的條件,孟某應該接受嗎?”
左河無言,隻是將那銅製兵符又朝孟祈推了一步。
孟祈卻按住了他的動作,“左大人,您是否忘了,廣聞司,唯聽天子號令!”
左河瞳孔肉眼可見的緊縮了一下,孟祈這話的意思……
這升雲案,並不是他們之前所想的那般,是褚臨一意孤行要替其外祖討一個公道,而是,陛下有意為之。
此時,遠在千裡之外的笙歌皇城內,嘉和帝半身掩在昏暗的燭光之下,底下站著躬身彙報的張繼。
“張繼,接下來。你這把老骨頭,又得大戰一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