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殮骨(重生) 江卻扇 5152 字 9個月前

少年人滿心歡喜,希望自都城來的遠客能到家中一敘。

“家父家母得知孟大人前來泗水,特意在家中備了好酒好菜,不知大人可有時間?”

孟祈打量著宋明澤,他說這話時很真誠,全然沒有朝中常年浸淫官場那群人的市儈。

吃一頓飯的時間,可以有,也可以沒有。

至少現在,他不想有。

“得趕回笙歌複命,告辭。”

此行泗水城的目的已達到,然孟祈心中卻有一事仍未解。狼衛自笙歌而來一路隱匿行蹤,為何宋明遠會在陶安醫館候著他,好像早就知他會來。

即便宋朝月遞信,也決計不會先於廣聞司的快馬,這其中,必定藏著彆的什麼。

是以孟祈特意留下了兩人,要他們探一探宋家與這宋明澤的底細。

孟祈一行人行至泗水城城門,充州刺史才收到消息匆匆趕來。

對於在他所管轄的地界竟然潛藏了朝廷要犯,刺史難免膽戰心驚,生怕一個不對被上麵治個失職之罪。

“孟副使,不知您駕到,裴某有失遠迎。”

孟祈騎在馬上,充州刺史就站在他的馬頭側麵,動作舉止有些過分謹小慎微。

其實充州刺史這般怕也不無道理。

廣聞司是陛下的喉舌與利爪。孟祈雖然隻是廣聞司副使,官階比不上這位刺史,但他有陛下所賜的實權,皇親國戚都怕被廣聞司的人抓到什麼把柄,更遑論他一偏遠州府的刺史。

“無礙,廣聞司事忙,還請讓道。”

刺史站在原地,顯然沒想到孟祈這般不留情麵,連客套話都不願意說。他像個沒頭蒼蠅踟躕兩下,讓開了路。

“等一下,還請孟副使留步——”

一個中年男子氣喘籲籲跑來,手裡還拿著不少東西。

刺史見他這般不顧場合,低聲斥道:“宋遠,你這是做什麼,彆妨礙公務。”

“刺史大人,我就說兩句話,不妨事。”

宋遠提著東西跑到了孟祈旁邊,滿頭的汗珠,卻仍掛著樸實憨厚的笑,“孟副使,犬子說您事忙,所以下官又連忙跑了過來。這是朝月她母親親手所製的吃食,還望您帶回去,在貴府分上一分。”

他言簡意賅說完了自己的目的,雙手舉高提著好幾袋東西,希望孟祈能將禮物接下。

孟梁騎馬立於旁邊,發覺孟祈有些不耐,正欲開口替他拒絕,卻聽旁邊人說:“孟梁,收下,帶回去。”

聽這話,宋遠眼角的皺紋愈發深了,想到遠在笙歌的女兒能吃上她母親做的東西,便倍感歡欣。

街邊有不少百姓都看著此處,他們都瞧著孟祈騎於高馬之上的微風模樣,無一不豔羨。

而孟祈則將目光落在了不遠處一個巷口,那裡有一個男子正毆打著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孩子,重重的拳腳落在麵黃肌瘦的孩子身上,而被打得如一灘爛泥的孩子手邊,就是一把菜刀。

拿起來,孟祈心底有個聲音說。

他看見那個小男孩趴在地上,手指艱難向菜刀挪去。他終於是拿起,握住菜刀狠狠砍在毆打自己那個男人的腿上。頓時,血流如注。

那男子捂著被砍傷的腿痛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你這孩子,竟然動手砍你父親……”

“我們要報官將你抓去坐牢……”

這樣的聲音充斥在孩子的耳朵裡,他握著刀的手還在發顫,雙目茫然無措。

孩子父親已經被送去了醫館,他也被圍觀的人抓住要押去官府。

孟祈打馬而過,他垂眸看了眼這小男孩,問他:“你要跟我走嗎?”

那男孩被一群大人壓在地上,他費力抬起頭,見一個麵冷如霜的男人。他不知道這男人為何會這麼說,但直覺告訴他,這將會是他逃離這個地方的唯一機會。

“我走,我跟你走。”

“孟梁,把人帶走。”

他的話讓本壓著那孩子的城民們鬆開了桎梏的手,刺史本來都走了,見這邊情況,又匆匆過來打圓場,讓孟梁順利將人帶走。

這個小男孩不知道孟祈是什麼人,不過從他能這般輕易救下自己也能猜出他定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連城中的官老爺見了他那般恭敬。

“謝……謝謝你。”

孟祈看了他一眼,“你應該謝謝你自己。不過不必慶幸,接下來你要去的地方,可是地獄。”

若是他沒有握起那把刀,孟祈是絕不會選擇帶他走,廣聞司向來不需要沒有血性的廢物。

那孩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孟梁在他身後摸了摸他的腦袋,偷偷跟他說:“彆害怕,那地方就是苦了點兒,沒那麼嚇人。”

小男孩說:“我不怕苦。”

自此他有了一個新的名字,叫傅重華,是那位開口救下他的大人取的。

-

逸仙築院內有一四角飛簷亭,亭中有一青石桌,原本擺在青石桌上的茶具被擱置在一旁,放了好幾些吃食。

宋朝月原以為是府中何人買回的,用手拈起一塊就往嘴裡放。誰料吃完一口後頓覺驚喜,對旁邊坐著的孟舒安說:“哇,是酥餅!這味道同我娘親所做的極為相似,真好吃!”

她吃得眼睛放光,孟舒安雙目柔和地看著他:“是嶽父嶽母托大哥從泗水城帶回來的。”

“當真!”宋朝月又吃了兩口,反複咂摸,確實是母親的手藝。

遠在異鄉,突然吃到母親親手做的吃食,她一瞬有些眼熱,思家更甚。

她邀孟舒安嘗嘗,被邀之人接過吃了一塊,也說味美。

“廣德,你將剩下這些拿去各院兒分了吧。”宋朝月將這些吃食分成了好幾份,臨了又補了一句,“對了,大哥也不能少,不能因著他總不家便忘了。”

宋朝月想得周到,孟舒安更是提議要邀孟祈來逸仙築吃一頓飯以表感謝。

吃飯?宋朝月並不覺得孟祈會來,不過孟舒安既如此提議,她也不好拂他之意,遂說若是孟祈來,定會親自下廚酬謝。

待到十日後,孟祈終是忙完了廣聞司的事務再次回了府中。

他一進門,廣德緊貼上來跟在他後麵,好說歹說都要孟祈去吃一頓飯。

孟祈被吵得心煩,無奈答應去了。

廣德在他身後,露出一抹得逞的笑。二公子要他來請人時就支了招,要請到大公子就需得臉皮厚些,隻管死纏爛打軟磨硬泡,若他覺得煩,自然就會答應了。

廣德成事後心說,果然還得是他們家公子了解大公子。

晚膳時分,孟祈如約而至。餐桌上擺滿了菜,孟舒安見他來,忙招呼他坐下,“這都是朝月親手做的,最後一個菜馬上就好了,大哥再等等。”

孟祈見這一桌的色澤誘人的菜色,他竟不知宋朝月還會做飯。

不過喝一杯茶的功夫,宋朝月端著最後一盤菜上了桌。

席間她隻悶頭吃著,並未說話。孟舒安便做了那個主動與孟祈說話之人,問及他的公務生活,還有感情……

孟祈比孟舒安大四歲,孟舒安都已經娶妻了,他卻還是孑然一身。自己這個大哥雖然與家裡人不親厚,可是作為弟弟,他總該關心一下不是。

“大哥,我看那夏小姐似乎對你有意,你也莫總拒人於千裡之外,人光觀其表,是難以知其內裡的”

“我不喜歡她那樣的。”

那位夏小姐隻要一在他處吃癟,就總是一副哭哭啼啼的樣子,像個嬌貴的瓷娃娃,更何況,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怎能被困於兒女情長之中。

“那你喜歡什麼樣兒的,我讓朝月多給你相看相看?”

宋朝月聽孟舒安突然提到自己,驟然抬頭看向坐在對麵的孟祈,與對方看過來的眼撞上。

她立時慌亂起來,眼睛左右瞥著,為了使不被瞧出些什麼伸手給孟舒安盛了一碗湯。孟舒安絲毫未察覺,接過湯同宋朝月客氣道了一聲謝。

孟舒安自生病以來,感時傷懷也變得多了些,鮮有機會能同孟祈吃一頓飯,他憶起了二人的從前。

在孟祈未進廣聞司以前,他待孟舒安還沒有那麼疏遠。家裡沒什麼人關注這個被從小地方接來的孩子,隻有孟舒安常常帶著他出去玩,買各種好吃的。

後來孟祈在十六歲的時候,說什麼都要進廣聞司,為此還跟孟國公大吵一架鬨得不歡而散。

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自此笙歌城再沒有他的音信,沒有人知道他去了何處。直到兩年後孟祈重回都城,他被張繼帶進了廣聞司,進了那個所有世家弟子眼裡吃人的魔窟。

宋朝月一直在旁靜靜地聽著,聽見孟祈消失了兩年,她沒忍住追問了一句:“大哥這兩年是去了哪兒?”

孟祈側眼看他,沒有立即回話。

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宋朝月連忙找補:“是我多嘴問了,大哥您不必回答我。”

“沒什麼不能說了,我去了岱州鄉下清淨了兩年。”

宋朝月羽睫輕扇,害怕被孟祈覺察出什麼,低下頭去擺弄彆的東西去了。

就是在岱州鄉下,她在那兒第一次見到了孟祈。可是他記得岱州,卻不記得她。

也是,她那時就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沒什麼值得記住的。

她自我安慰著,在飯畢又遣人端上了一盅甜湯。這甜湯以椰汁為底,放了木薯丸子和茉莉花瓣,是宋朝月從母親那處學來的,味道十分清甜。

她給孟祈和孟舒安各自盛了一碗,孟祈用勺子往嘴裡送了一勺,然過後便再沒有動過。

孟舒安見他不吃,疑惑問道:“大哥怎的不吃?”

孟祈回道:“方才食得有些許多,而今吃不下了。”

其實這並不是真正的原因,孟祈作為一個常年習武四處奔波之人,方才吃那麼一點點東西絕不至於漲肚。不過是因為他想起前世自己被困於暗無天日的地牢之中,有人以雲方之名送進來的一碗甜湯,而他隻喝了一口,便暈死過去。

直覺告訴他不對,為保險起見,他食過一口便放下了。

用完了膳,屋子裡一桌的菜被撤下,宋朝月也跟著撤菜的下人離開,隻剩下兄弟二人還在房內。

飯菜的香味消失,屋內重新被一股淡淡的香氣掩蓋,是從香爐裡飄出來的味道。

孟祈輕嗅兩下,右手用茶蓋擊拂,麵上的茶沫子便順著茶蓋滾了出去,他輕啟唇,狀似無意地問道:“舒安你這屋內點的什麼香,竟是有些特彆。”

孟舒安鮮少聽見孟祈說對什麼感興趣,於是興致極高地同他介紹,“這是朝月自己製的香,據她說裡麵有泗水的玫瑰、鈴蘭,還有一些彆的什麼我記不清楚了。我也是今日才點上,大哥若是喜歡,我叫廣德給你拿一些。”

“不必了,我不喜用香。今日還有事,先走了。”

孟祈不再多留,對宋朝月的懷疑卻愈發深了。

這香既是宋朝月特製,那他怎會那麼早地在一個不相乾的人處聞過。這其間種種,值得深究。

“大哥,我上次托你的事兒,你一定要記得!”

孟祈已經走出屋了,裡麵又傳來一聲喊。

宋朝月再去見孟舒安屋裡時,孟祈已經走了多時了。

她瞧見孟舒安一隻手撐著額頭,雙目放空,一副頹唐模樣。她不知道是,方才孟舒安又咳出了許多的血。

所有人都以為孟舒安在日漸好轉,隻有他自己清楚,向好的表麵終究是假象,而唯有日漸衰弱的內裡才是真相。

他看見了宋朝月,伸手喚她過來。

“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宋朝月見他沒精打采的。

“沒有不舒服,桑桑。”孟舒安頓了一下,他想同宋朝月說點兒什麼,說一些,他一人秘密藏了很久的。

“好,你說,我一定將嘴封得死死的,絕不外泄。”宋朝月一本正經保證著,那樣子逗得原本心事重重的孟舒安嗬嗬笑了兩聲。

咚咚咚咚——

門口短而急促的敲門聲傳來,孟文英在外麵著急地喊。“哥哥,不好了不好了,大哥跟父親吵起來了!”

宋朝月忙扶著孟舒安過去,這秘密,在將出之時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