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意外實在太過於突然,宋朝月毫無心理準備。
不是,她明明問了金蟬,說孟祈沒回來啊。
宋朝月還跌坐在泥地裡,方才孟祈靠她那般近,惹得她耳朵直發燙,現下說話簡直毫不過腦。
“我說我不小心丟進去了你信嗎?”
說完這話宋朝月就彆過臉閉眼暗罵自己,凳子都搭上了,怎麼個不小心能把盒子扔到彆人院牆裡。
她平日裡的聰明,在見到了孟祈之後就蕩然無存,隻餘下丟臉了。
孟祈顯然也不會信她的鬼話,就這般看著她錯亂的動作與表情,活像一隻在突然被人從地洞裡揪出來的野兔子。
事已至此,宋朝月也開誠布公了。
“那盒子裡是我寫給你的消息,我在街上看到了廣聞司的通緝令,畫像上那人,我曾見過。”
宋朝月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口氣抖落了出來。
畫像上那人她雖不知是誰,不過卻記憶深刻。
約莫年節,正值寒冬。宋朝月在羊肉湯店看見了一個男子。他雖樣貌平平,還戴著兜帽,然動作間卻讓宋朝月瞧見他沒了一隻耳朵。這就引得她多看了幾眼,也因此記住了他的長相。
沒曾想幾月後,她竟然在廣聞司所布的通緝令瞧見了這張熟悉的臉。廣聞司經手,必定是大案,這人想必很重要。
宋朝月思慮再三,決定將這消息偷偷遞給孟祈,誰知道被金蟬那不靈通的消息給害了,想要不留名做好事卻被人抓個正著。
孟祈細細聽著,臉上依舊存疑,他追問道:“那是幾個月前,你又怎知他現在是否還在那處?”
“他肯定在的,後麵我又在一家藥鋪門口撞見了他,見他手裡提著藥。我也正好要去開藥,隨口問了一嘴,那醫士說那人求的藥是助產之藥,所以我猜,應當是他夫人快要臨產。妻子將生子,想必不會跋涉奔波的……”
宋朝月越說越覺得有一道銳利的眼神打在自己身上,她分析的聲音也越來越小,也愈發沒有底氣,總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孟祈麵前班門弄斧了。
誰料孟祈聽完,沒有對這消息有任何的評價,隻是道了一聲多謝,便匆忙離開。
“多謝”二字在宋朝月的心中反複回味,她好似吃了一個酸甜的果子,情緒複雜。思及前些日子在繁竹居,他的一舉一動,像一根針反複插刺著她的心。
越想越煩躁,宋朝月伸手拍兩下自己的臉,告訴自己一個殘酷的事實:在孟祈心裡,自己什麼都不是,他那般做,也實屬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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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聞司裡,得了消息的孟祈先去告訴了張繼,張繼立馬讓他帶人前去充州。
晝夜兼程之下,孟祈一乾人在七日後到達了充州泗水城。
這不是孟祈第一次到這兒,對於此地,他雖稱不上熟悉,卻也算不得陌生。在重新踏上這片土地的那一刻,孟祈生出了些異樣感。
他看見穿城而過的泗水河麵在陽光下泛著碎金般的光,耳畔聽見獨屬於充州的方言,鼻尖還充斥著一股香甜的氣息。
這是一座蒸騰著朝氣的城池,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臉,不複在笙歌城,那裡的人們總是行色匆匆,臉上寫滿了疲憊。
孟祈竟萌生出了想在這個地方生活的想法,而這念頭才將萌芽便被他扼製下去,他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
譬如現在,他必須得將被割了一隻耳朵的竇鴻雪給找出來。
孟祈吩咐人四散開去打探消息,他也簡裝走在城中。
這城中走過的每一個人,都成了他觀察的目標,可是找到一個有心藏匿之人,哪裡會那麼容易。
他在街上隨便隨便問了一個人陶安醫館所在,這是前些時日宋朝月同他所說遇見竇洪雪的地方。
被問路的男子一聽孟祈口音,知其是個外地人,立馬熱心同孟祈說了起來。
“是啷個走的,我跟你講,你先跟到這條街直走,然後在第二個路口兒右拐上坡,然後……”
他說了許多許多,孟祈卻越聽眉頭鎖得越緊,他記憶沒什麼問題,就是這充州方言,他聽著屬實有些困難。
那男子一見孟祈那樣兒,就知道他聽不懂,朝孟祈擺擺手,示意他跟上自己。
一路上,帶路的中年男子話一直說個不停。
“您是從都城來的吧?”
“陶醫士可是我們泗水城名醫。”
“對了對了,您可知道宋朝月宋小姐,她前幾個月才將嫁去都城……”
他也不管孟祈聽不聽得懂,自顧自說了許多,孟祈也隻是淡淡回應。直到在一堆晦澀的充州話裡聽到了宋朝月的名字,他開始有了反應。
“你說的宋小姐,是什麼人?”
“宋小姐是宋司馬家的女兒,她救過我媳婦兒和孩子,我們一家人都很感激她……”
說起宋朝月,他更是濤濤不絕。其中有些話孟祈雖然聽不懂,但是從這位給他帶路的百姓臉上可以看出,他對宋朝月有著真心的喜歡與感激。
“到了,這位公子,陶安醫館就在這兒。”
中年男人指了指寫著陶安醫館的招牌,同孟祈告彆,“公子,若是您見了宋小姐,能不能代我同她問一聲好,對了,我叫徐老三——”
徐老三走遠了,那句話卻無比清晰地傳進了孟祈的耳朵。
她真的有那麼好嗎?好到托一個不相識的人代他問一聲好。
陶安醫館的人不少,孟祈進去的時候正有不少人排著隊看病買藥。
他走到了一個抓藥的夥計麵前,偷偷塞給他一錠銀子,“小哥,同你打聽一事。你可有見過一個相貌平平,隻有一隻耳朵的男人。應當還在你們這藥鋪裡抓過女子生產亦或是繈褓嬰兒的藥?”
那夥計冥思苦想了半天,沒想出有這麼一個人,又去問了店裡其他夥計,都想不起來。
孟祈隻得作罷,另尋他法。
他才將邁出陶安醫館的門,便見一個少年人依靠在店門前的柱子上,他自邁過陶安醫館的門檻,少年人的眼睛便一直落在他身上。
孟祈麵不改色繼續往前走,然後他聽到了身後的少年人說:“我知道他在哪兒。”
果然,孟祈停住了腳步,少年人露出了得意的笑。
“你知道我要找誰嗎?”孟祈直視著少年人,莫名覺得他有些熟悉。
少年人的嘴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但是孟祈從他口型看得出來,他說的就是竇洪雪。
“怎麼樣,要不要我帶你去?”少年人跳下台階,說話時眉眼飛舞,分外生動。
“你怎麼知道我找的是誰?”
少年人沒回答他的問題,反而說:“再不去就來不及嘍,你們廣聞司的人已經有人打草驚蛇了。”
孟祈神色一凜,讓這少年前頭帶路。
沿途他留下了不少記號,廣聞司的人一看便知去哪兒找他,所以他也不擔心會出什麼岔子。
孟祈被這位少年人帶去了泗水城外的一個小村落,村落圍著泗水河的一條支流而建,他們到時正有不少村民抱著木盆在小河邊浣洗衣裳。
“喏,就那兒,那個合歡花開得正盛的院子。”
他們站在高處,自上而下俯視過去,可以看見一個女子抱著個小小的嬰兒,一個男人正搖著撥浪鼓在逗弄她。
隻消看一眼,孟祈就知身邊少年人所言不假,那滿麵含笑卻缺了一隻耳朵的男人,正是他們廣聞司苦尋了三年的竇洪雪。
“你去抓人吧,我就不去了。”
少年人擺擺手,示意他去,收到孟祈信號的其餘廣聞之人也陸續趕來。
及這戶人家門前,孟祈示意他們莫要靠近,獨自一人上前敲了敲院門。
“誰啊?”
孟祈聽見撥浪鼓被放下,腳步聲逐漸靠近。
門從裡麵打開,竇洪雪看見了孟祈,還有他身後的一眾廣聞司之人。
他知道,自己偷來的日子已經結束了。
“現在就得走是嗎?”
孟祈點了點頭,竇洪雪央求麵前人:“可否讓我同她們娘倆告個彆。”
“好。”
得了孟祈的準允,竇洪雪返回了院中,蹲在他的妻子跟前握住了她的手,“阿玉,我得出一趟遠門兒,你好好照顧自己和孩子。”
被喚作阿玉的人抬眼,正好瞧見了站在門口的孟祈,她便什麼都懂了,眼眶也跟著紅了起來,“好,我和女兒在家等著你回來。”
竇洪雪最後抱了一下她的妻女,走到孟祈跟前,“走吧,我跟你們回去,不過……”
知道竇洪雪要說什麼,孟祈搶先說道:“她們廣聞司自會照看。”
有了這句承諾,竇洪雪所有的心都放下了,即便是死,他也安心了。
人被抓走了,孟祈出來時,發現那個給他帶路的少年人還站在山頭上,遠遠看見他,還朝他揮手。
孟祈順著原路走回去,少年人一臉興奮道:“你現在不忙了吧,能不能去我家吃頓飯,我爹爹知道你來,現如今定是飯菜都準備好了!”
他爹爹?誰啊,他可不記得自己在泗水城認識什麼人。
少年人見孟祈困頓,這才開口朝他介紹自己,“你好,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宋明澤,是宋朝月的弟弟。”
孟祈見他朝自己伸出了手,怪不得今日見他覺得熟悉,總覺得眉眼有些眼熟,原來他是宋朝月的那個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