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國公去孟祈院裡的次數屈指可數,可這一去,兩人便吵得不可開交。
孟文英是路過孟祈院子時聽到的,門口隻守著一個孟梁,周圍有不少下人狀似無意地偷聽。
“都給我站遠點,若被我瞧見就都罰一個月的俸祿!”孟文英生氣斥道,她雖小,卻也知父親與大哥爭吵一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孟梁,父親和大哥是為何而吵?”
“文英小姐,屬下不知,您請先回吧。”
孟文英聽著裡麵不斷有東西碎裂,她一步三回頭,沒走出幾步,就聽見屋內孟祈的聲音:“那你就殺了我啊,殺了我!”
孟國公顯然也氣急了,怒斥道:“好,你想死,我今日就成全你,免得你日後害了孟家!”
孟文英一聽這已經喊打喊殺了,急得不行一股腦兒的要往裡衝。孟梁卻依舊如一堵厚牆守在門口,恪守著孟祈不讓任何人進的死令。
不讓進,那就隻能去搬救兵。
孟文英先想到了她的母親益陽公主,可去尋後,母親卻說什麼也不管,連帶著讓孟文英也莫要插手。
沒辦法,她轉頭去尋了二哥,她知道,哥哥不會坐視不理。
廣德暫時不在,孟舒安由宋朝月和孟文英扶著往孟祈院子趕,他身子不好,跑不得,隻能用快步走,即便如此,他到時,也已氣喘籲籲。
“孟梁你讓我進去。”
一見孟文英居然把孟家最金貴的人給搬來了,孟梁一臉為難,他回頭看了看孟祈緊閉著的屋子,無奈道:“二公子,不是屬下不讓您進去,實在是我家公子吩咐了,誰都不讓進,不然我會受罰的。”
裡麵的爭吵還在繼續,門口幾個人僵持著。
最後孟舒安想了一個無賴的主意,他一把將孟梁抱住,讓宋朝月和孟文英趕緊趁機往裡進。
孟舒安的力氣於孟梁而言簡直如蚍蜉撼樹,不過因為他的身份以及孱弱的身體,叫孟梁不敢推開他,隻能眼睜睜地瞧著兩個姑娘跑了進去。
及近,宋朝月突然聽見裡麵安靜了,隨即是有東西落在地上的碎裂聲。
“怎麼辦啊?”孟文英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求助似的看向宋朝月。
宋朝月也心覺不好,肯定出事兒了。
門被鎖住了,從外麵打不開。
沒辦法了,宋朝月心一橫,就打算頂著肩膀往裡撞,然剛準備用勁兒,門從裡麵打開。
她沒了重心,胡亂伸手撐在孟祈胸膛處這才穩住身形。好像摸到燙手山芋,她立馬收回了手,眼睛慢慢往上移,便見一個半張臉全是血的人。
他的額頭被砸破了,血順著往下淌,一滴一滴砸在左眼睫毛上,糊住了他的眼
一血眼,一黑眸。
“孟祈……”她瞧著他,右手無意識地就往上伸想要擦拭他臉上的血漬。
孟祈不著痕跡躲過,一個人往外走,背影孤獨,腳步是那般沉重。
“你走了就不要再回這個家!”
宋朝月聽到孟國公還在裡麵喊,孟文英已經不知道何時躥了進去如今正拍著自家父親的背給他順氣。很顯然,兩人都氣得不輕。
地上是滿是的碎瓷片,其中有好幾片還沾染上了紅,宋朝月站在門口,低著頭,靜靜地等待著後麵的人來處理這一攤狼藉。
“桑桑,可是嚇著了?”
孟舒安上來問坐在階上的宋朝月,宋朝月垂下的頭擺了擺。
她見過比這更慘烈的畫麵,隻是有些不明白,為什麼孟祈會跟孟家人的關係如此惡劣。
“你想知道我未說完的那個秘密嗎?”孟舒安也坐在了她旁邊陪著她,他娓娓道來,同宋朝月說了一個他所知道的關於孟祈的故事。
傅槐序——這是孟祈八歲之前的名字。
她的母親名叫傅毓,是一個窮酸秀才的女兒。他天資庸碌卻又不肯安於現狀,於是打起了自家那貌美女兒的主意,在孟國公被安排到易州做官之際設法將女兒獻給了他。
孟國公其實還算喜歡她,決定過後將傅毓抬到家裡做個妾。誰料過後,在將回笙歌城前夕,他收到消息,先皇要給他賜婚,而賜婚對象便是嫡公主褚映枝。
公主下嫁,於國公府來說乃是無上的榮光,成了駙馬,他自然也不能有妾室同房。
於是他背棄了自己的承諾,孤身一人回了笙歌,在一年後迎娶了公主。
孟祈母親被拋下,彼時她肚子裡已經懷上了孟祈。她想用藥將孩子墮掉,但卻遭到了自己父親的阻攔。
那位老秀才仍想讓這個孩子生下並借此搭上國公府的關係。
過後孟祈在他那親外祖的算計下出生了,他成了老秀才的籌碼。
不過老秀才卻失算了,彼時還未去世的孟老太爺知曉此一事後狠狠修理了孟祈外祖,並表示孟家絕不會認這個孩子。
於是孟祈——那時的傅槐序就這般長在了外祖家。老秀才沒過兩年去世,過後她的母親也因為未婚有子所遭受的流言蜚語而得了失心瘋。
小小的孟祈自此帶著母親住在了舅父家,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
舅父舅母分外不喜自己這個妹妹和侄子,認為他們給自己家族蒙了羞,自然也是苛待於他們。
在孟祈八歲那年,母親去世,孟家老太爺也離世,孟國公終於敢將這個孩子接進了孟家,不過卻仍不敢認,而是將這孩子說成是他已逝去的兄嫂流落在外的孩子。
嘉和十五年,傅槐序被改名為孟祈,正式成了孟家人。
這個故事不算長,許多細節早已湮沒在過去,其間血淚也隻有孟祈一人知曉。從他的孕育到誕生,無時無刻不充斥著利用與厭棄。
宋朝月無法言說自己在聽到這個故事後的心情,隻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毫不顧忌地擠壓著她的心臟,讓她呼吸變重,頭腦發沉。
“大哥的身世,除了父母親,整個府裡也隻有我知道。”
“那你……是如何得知的?”宋朝月問出這話時有些猶豫,她不知這是否有些過分地刺探了彆人的隱私。
“我偷偷聽見了父母親吵架……”孟舒安仰頭望著天,叫宋朝月看不清他的表情。
這是他藏在自己心裡最深處的秘密,他陷進了泥潭,不斷掙紮卻又無法脫身。本以為父母親是琴瑟和鳴的典範,誰知二人隻不過是貌合神離。
他掙紮,痛苦,覺得自己似乎搶了原本該屬於孟祈的東西,於是便成了這家中最為關心他之人。
“桑桑,你可能懂我?”
宋朝月從胸口吐出一道濁氣,隨即安慰孟舒安說:“可是你沒有做錯什麼。”
錯的是孟國公、是孟祈外祖……是很多很多人,然獨不是孟舒安。
他是這世間頂頂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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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聞司孟祈的小屋裡,張繼站在他跟前,見他額頭上一個大豁口,問他:“你這是又跟孟晉年吵架了?”
孟祈不願答他,拿了一塊乾淨的棉布往上抖了一大堆黑乎乎的藥粉,抬頭就往額頭的傷口上按。
張繼看得嘴直抽搐,他絮絮叨叨說道:“那可是消創粉,很痛的。”
“師父,您如果沒事兒的話能不能讓我清靜清靜。”
“有事兒,你今天不說清楚緣由,我就不走了。”
在張繼的威逼利誘下,總算是問清楚了。是孟晉年不願再讓孟祈插手升雲案,所以才導致了這次爭吵。
張繼站到了孟祈身前,他一改平日嬉笑散漫的模樣,輕輕揉了揉孟祈的腦袋,問他:“那你可還要繼續嗎?”
“要。”
這是孟祈堅定不移地回答,他知道現如今廣聞司查到的升雲案線索隻是冰山一角,背後藏著的究竟是什麼參天巨物,有何威力,他們根本不清楚。
張繼走後,孟梁又輕手輕腳走了進來。
“公子,你真不回去了?”
孟梁知道孟祈這個性子,倔得跟什麼似的,更何況今日吵得那麼凶,這不得至少一年都不再回孟府了。
他在旁邊假裝忙活著,旁敲側擊地說道:“公子,今日我仔細觀察了一番。宋朝月其實並不像你所說的那樣嘛。你說你是前世被她就是她所殺,那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你看錯了,又或者是彆人假扮了她?我瞧宋朝月不像壞人啊,今日她那著急樣兒,若是演的,未免演得太好了些……”
“孟梁,人心難測,更何況,時移世易,人是會變的。”
權力,利益,欲望……任何的東西都能在不經意間改變一個人。
孟梁還以為孟祈在敲打自己呢,忙站起來保證道:“我對公子的忠心,日月可鑒,您放心,我絕不會背棄您的。”
孟舒安當然知道,所有人都可能會背叛他,獨獨孟梁不會。上一世將死之時,都還在以己身護著他。
總有人說孟梁沒那麼聰明機警,讓孟祈換一個近衛。他總是憨憨的,還總是無意中說出一些氣死人的話,可是孟祈拿他當唯一的家人。家人,是無可替代的存在。
“那公子,您當真再也不回去了?”
“會回去。”
大約在深冬的時候吧,那時候他會有一個不得不回孟家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