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沒有任何支撐地下墜,宋朝月已經做好了狠狠砸在地上的準備,誰料即將接觸地麵之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拖住了她。
她很幸運,被救下了。
孟舒安見宋朝月被人救下,甩開扶著自己的人就踉蹌跑了上去。
他雙手攬住宋朝月的肩膀,能感覺到麵前這個姑娘整個人都在發抖。
“沒事兒了,沒事了。”孟舒安像哄小孩子一樣用手輕拍她的背安撫著。
二樓的凶徒已經被廣聞司的人帶走,孟祈垂眼看向樓下,孟舒安正緊緊抱著宋朝月,而站在兩人旁邊的,是才把宋朝月救下的褚臨。
孟祈看不清他的表情,隻瞧見他握緊的拳以及凸起的青筋。
“原來這麼早啊。”孟祈喃喃道。
雲方吩咐完人收拾好殘局,走到孟祈身邊,隱約聽見了他說的話。
“師兄,什麼這麼早啊?”雲方拍了拍孟祈肩膀,卻覺手心濕漉漉的。
他抬手一看——是血。
“師兄,你受傷了!”
“無礙,皮外傷。”
孟祈沒再理他在後麵一驚一乍地說話,自顧自往下走。宋朝月這時已與孟舒安離開,廣聞司也把人抓走了,整個店裡安靜得可怕。
一樓隻剩下了褚臨,他一直站在那處,望著孟祈一步一步走下來。
兩人雖表麵上都淡淡的,但仍可看出內裡的暗湧。
雲方感受到了這不同尋常的氛圍,借口先溜,這兩人他可一個都得罪不起。
“孟祈,她是舒安的夫人,是你的弟媳,更是一條人命。”
果不出孟祈所料,這人是想向自己興師問罪。
“三殿下,廣聞司抓的是陛下要的人,若是讓他逃了,陛下降罪,我們擔待不起。”
孟祈丟下這句話後從褚臨身邊擦肩而過,不願跟褚臨多費口舌。
今日抓這人是升雲案的關鍵證人,若是能撬開他的嘴,那這案子,便是被撕開了第一條口子,往後再想要抽絲剝繭往下查,便能容易許多。
顧不得肩上的傷,孟祈第一時間就回了廣聞司。
人已經被抓去刑訊了,孟祈一到廣聞司便朝刑房走。才踏進刑房,就撞見師父張繼從裡麵走出來。
“跟我來。”
孟祈緊緊跟在張繼身後,夜色朦朧之中,他發現張繼的背脊已經有些彎曲了,從前那般偉岸的師父,竟也在漸漸老去。
張繼帶著孟祈進了暗室,屋內點的燭讓他看清了孟祈肩上滲出來的血。
“你受傷了?”
孟祈微微低了一下左肩,躲藏的動作還如同年少時那般拙劣,仿佛這樣,就能藏住他不想叫人看見的傷。
見他不說話,張繼繼續道:“何巍的武功遠不足以傷你,為何受傷想必你自己也清楚,多的為師也不問了,往後小心些。”
不再被人追問,孟祈如釋重負,他問及何巍。
這人從前是升雲軍的記載軍資糧草的主簿,自升雲軍出事後,他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直到最近,才被廣聞司摸到了一絲蹤跡,曆時近一個月才將人給抓住。
“他可吐出些什麼?”
“沒有,嘴很硬。”張繼掀起香爐蓋點起了香,這是他這麼多年的習慣,隻要進了刑房之類的血腥之地,結束後總會在屋內點上檀香,熏一熏自己身上的氣味。
香煙如同遊龍般嫋嫋上浮著,張繼所說的言外之意,他也明白了。
廣聞司的酷刑沒幾個人能受得住,自升雲案發生後,何巍的家人也消失得無影無蹤。若是死了,何巍自不必遭受著慘絕人寰的酷刑,一死了之便是。那麼就隻有一種可能,他的家人落在了幕後主使的手裡,這讓他不得不咬緊牙關,即便是死,也不能從他的口中吐出一個字。
“你回去吧,好好處理一下你的傷口,有事我會再喚你。”
孟祈恭敬離開,站在院子裡,抬頭看著那一彎月,想起了幾個時辰以前。
宋朝月被推下去時眼底的驚愕與害怕,也正是那時,他分了神,被何巍刺了一劍。
他覺得自己下賤,明明希望她死的,為何又生出莫名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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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府,宋朝月手中捧著一杯熱茶,淩亂的發絲粘黏在慘白的臉上,她仍未從方才樓上墜下的驚魂中抽離出來。
因為這,她一隻手一直緊緊攥著阿羅,像一個被丟棄的孩子。
“什麼?差點從二樓摔下來了,是老三救下的?”
益陽公主得知這消息後也來了逸仙築,孟文英也緊跟在母親後麵想來瞧瞧。
見到宋朝月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益陽公主的臉色不算太好。
她稍稍安撫了一下,待離開了逸仙築後,便問花詠:“你方才找人出去打探消息,可問清楚了,為何好生生差點墜樓了?”
花詠事情從頭到尾同益陽公主說了一遍,從頭到尾語氣平緩,不帶有絲毫的情緒。
反倒是益陽公主,咬緊了牙關,因生氣而皺起了平日裡分外注意的眼角紋。
“他果然還是恨舒安。”
花詠默默聽著,自小長在深宮中,後又陪著益陽公主嫁來國公府助她操持這一家之事,什麼時候該乾什麼,她心裡跟明鏡一樣。
譬如此時,她就應該靜靜聽著,公主要做什麼,遂了她的意便是。
“你去尋國公爺,說我有事找他。”
孟國公一回府便得知了此事,他不用想都知道,妻子定會著人來尋他。
於是他還未來得及歇一歇腳,徑直去了益陽公主房中。
“益陽,我回來了。”他先敲了敲門。
“進。”
孟晉年一進屋,他便見益陽公主的臉色極為不好,便知她要發難。
“今日之事,你需得給我一個交代。”
“益陽,兒媳既然無事……”
“無事,怎麼才能算無事。我去看了,那孩子臉如今都還慘白慘白的。孟祈雖然是在執行公務,卻能置自己弟媳的性命於不顧,若不是被褚臨接住,而今不是死就是殘,他如此做,就是想打我的臉,報複我!”
益陽公主愈發激動,孟國公想上去抱抱她讓其消氣,誰料得來的是一個不留情的耳光。
“孟晉年,我告訴你,要是以後再出現這樣的事情,彆怪我以後翻臉。這些年我已經給足了你臉麵,彆逼我。”
孟晉年一言不發灰溜溜地走了,他回了自己的屋子裡,將桌上的茶具一掃,摔了一地。
這麼些年來,孟國公和益陽公主伉儷情深,被傳為佳話,可也隻有家中親近之人知道,兩人已分房而睡多年,夫妻感情也遠不如外人所說的那般好,甚至是……很差。
這天孟國公徹夜未眠,等到天亮,他都沒有等來孟祈回府的消息。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孟祈都沒有回過家,他也隱約聽說是最近升雲案有了新消息,朝中同僚對於此事也是議論紛紛。
主管升雲案的廣聞司自然是忙,在八天後,終是見孟祈回了一趟家。
他進屋裡洗去一身臟汙,頭發都還濕著,就聽見孟梁說孟晉年找他。
起初孟祈有些疑惑,他與孟晉年一向說不了幾句話,雙方找彼此之事更是少之又少,這今日卻突然要找他,不知道又要說些什麼。
他不急,等到頭發都乾透了,換了一身衣服才去到了孟晉年的書房。
沒有敲門,而是直接推門而入,孟祈進去時便見孟晉年閉目靠在椅背上,聽見動靜,那眼睛唰一下睜開。
“坐。”
“不坐了,有什麼事快說。”
孟祈對待孟晉年一向是這個態度,若無事,他甚至不願意同孟晉年多說一句話。
“前些日子在繁竹居的事兒……家裡都知道了,益陽很生氣,你看……”
他欲言又止,說著說著還瞥一眼孟祈的臉色。
孟祈不屑地冷哼一聲,“怎麼,是要我向你們一家賠禮道歉是嗎?”
“也不能這麼說,咱們是一家人。”
“你們拿我當過一家人?”他用最平靜的話說出了最殘酷的事實,這個家,沒人把他當家人關心,在外麵是死是活,連問都不問一句。
沒到喝完一杯茶的功夫,孟祈便起身離開,至於身後那人有多無奈,他也根本不想去管。
孟梁等在孟祈的院子裡,見其臉色鐵青,便知其又與國公爺鬨了矛盾。
他嘴笨,不知該如何安慰,隻能小心翼翼陪在旁側。
“孟梁,你下去,我一個人坐會兒。”
院子裡隻剩下了孟祈一個人,他坐在院裡的這棵槐樹下。這棵樹是他到孟府時哭鬨著要人栽下的,如今他也已二十二歲,這樹,也在孟家長了十四年了。
他閉目養神,可那眉頭卻仍皺著。周遭的一切是那麼安靜,隻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而這其中,似乎還夾雜著什麼彆的東西。
他聽見有什麼東西到了牆角,還有硬物摩擦牆壁發出的簌簌聲。
沒一會兒,他瞧見一隻手搭過院牆伸了出來,手中還拿著一個小小的方盒子。
啪嘰一聲,那方盒子砸進了微微濕潤的泥土裡。
孟祈大步上前,攀上牆用左手鉗住了那截細細的手腕,“誰?”
陡然聽到聲音,又被人給逮住,院外那人被嚇了一跳,驚慌失措間踩在凳子上的腳便踏空了,搖搖晃晃地向後倒去。
孟祈的左肩本就有傷,隻有一隻手能使得上力,猛地被這麼一拖,整個人也往外跌去。
兩人摔進了院牆旁的花壇裡,未免壓在那人身上,孟祈用單手撐起了身體,臉色實在算不上太好,他的下顎因用力而緊繃,“宋朝月,你這是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