挾持(1 / 1)

殮骨(重生) 江卻扇 5138 字 9個月前

廣聞司後院有兩棵老榕樹,是大衡開國所栽。經過了數不清的年歲,藤蔓攀援其上,與這兩棵榕樹糾纏共生。此時幾隻烏鴉正飛落在上麵,發出嘶啞難聽的聲音。

“師兄,你怎麼了?”雲方見孟祈盯著榕樹遮蔽了半邊的瓦簷愣神,有些詫異。

他總是很忙,鮮少能有機會看到他停下腳步呆坐於某處發愣。

孟祈沒有回答他,站起來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腰間的劍柄,問他:“是師父有什麼事嗎?”

“對,師父找你。”

孟祈又恢複了平日那副嚴肅乾練的模樣,動身去見張繼,行至中途,昨日殘餘在樹上的雨水砸下一滴,正中他的眉心。

他抬手去抹,雨滴到了他的指腹上,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湧了上來,可那抹模糊的記憶隻是轉瞬即逝難以抓住。

“孟梁,你有無覺得師兄今天怪怪的。”

雲方跟在孟祈身後,用肩頭撞了一撞旁邊人。

孟梁肩膀朝前輕晃了一下,瞥了眼前頭的人,說:“我家公子一直就這樣,難不成你是第一天認識他?想必最近有重要之事,他的思慮自然是要多些。”

雲方讚同地點頭,話茬轉到了昨日的城中大事。

其中有一件就是昨夜平南山體有一處傾塌,據說皇後娘娘和益陽公主的儀駕沒走出多久,就出了事。

“當真是神佛庇佑。”

神佛庇佑?孟祈瞳孔微縮,不覺下次她們還會有此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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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仙築內,宋朝月一直發著高熱,醒來片刻就又昏睡過去。

孟舒安一直在旁邊守著,實在撐不住就在旁邊的小榻假寐片刻。

從始至終孟文英都守在門外,她不敢進去惹孟舒安心煩,卻又真怕宋朝月出什麼事。她就這般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快晚膳時分,裡麵這才傳來宋朝月徹底清醒的消息。

她鼓起勇氣走進去,就看見哥哥坐在宋朝月榻前,伸出手背摸摸她的額頭,如釋重負。

“哥哥。”她喚了一聲,見孟舒安不搭理她,又喚床上的宋朝月:“嫂、嫂嫂,對不起,是我錯了。”

宋朝月淡淡掃了她一眼便彆過眼去,她還生著病,渾身像被碾過一樣痛,至少現在,她說不出這句沒關係。

“你先回去!”

害怕孟文英影響宋朝月修養,孟舒安不留情下了逐客令。

孟文英隻得乖乖走出去,邊走還邊掉眼淚,感受到了人生第一次冷待。

“我餓了,孟舒安,想喝粥。”

這是宋朝月醒來說的第一句話,她昨日身無分文趕了一天路,又整整燒了六七個時辰,肚子早已空空。

宋朝月想喝粥,候在門口的仆從急匆匆跑去廚房通知許叔趕緊將備好的豆漿粥端上。

“你也去休息吧,瞧你這樣子,臉色蒼白如紙。我已無事,你可莫要倒下了。”她生病事小,眼前這位要是出了什麼毛病,那可是要去閻王殿走一遭的。

其實孟舒安早覺不適,不過是一直強撐著。他也知自己情況,遂不再逞強,由廣德扶著回去歇息了。

屋內總算是沒有了人,宋朝月將自己的身子蜷縮起來,整個人都罩在被子裡,裡麵立時傳來了發悶的嗚咽聲。那聲音隱忍至極,若是讓宋家夫婦聽到,不知該有多心疼。

阿羅常年勞作,身體底子比宋朝月好得多,喝下兩副湯藥便一掃不適,來儘心照顧著宋朝月。

她瞧著小姐的病容,又依稀想起了幾年前,她陪著小姐在鄉下養病,那時的她也是大病了一場,比這次嚴重數倍。

害怕她舊疾又返,阿羅照顧得分外儘心,終是在十天後,宋朝月病氣全退。

總算是不用吃藥了,宋朝月的心情很好,她拿起紙筆,決定要寫一封信寄去家中。

這封信是她嫁進孟府以來第一次給家裡寫信,縱然短短時間就經曆了這許多事,在信尾,她還是這般寫道:女兒一切安好,遙祝父母安!

信紙被她小心翼翼放進信封裝好,再交由信使送出去。

生病這些日子,她總能看見孟文英偷偷躲在不遠處望她,那眼裡充滿了歉意與小心翼翼。

宋朝月權當沒看見,就是想要讓這丫頭長長記性。不過對於這人,她也有了更深的認識——心思沒有狠毒到無可救藥的地步,卻是一個驕縱且行事魯莽之人。

直到那日,她又來逸仙築,宋朝月主動出聲喊了她。

“你過來,我有事問你。”

孟文英見宋朝月願意搭理自己了,慢慢騰挪過去,一雙手攥得緊緊的。

“你有何事問我?”

宋朝月身子前傾,盯著孟文英那雙因緊張而頻繁眨著的眼睛,“是不是有人同你說過什麼?”

孟文英後退一步,對此避而不談。

宋朝月見罷,心中已經猜到了幾分,遂不再逼問她,隻道:“不知是誰跟你說了什麼,但是我希望你能有自己的判斷,不要平白做他人的手中劍。”

說完這些,宋朝月緩緩起身走出門去,孟文英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後小跑兩步跟上,信誓旦旦道:“我知道了!”

宋朝月背對著她,勾起唇笑了笑,孺子可教也,至於是誰在背後攛掇,讓孟文英自己去找她的麻煩吧。

因病被困在榻上十餘日,宋朝月分外想要出府散散心。

然方出逸仙築,便看見了孟舒安。

一見到宋朝月,孟舒安臉上儘是藏不住的笑意,“方才我撞見了文英,她說你原宥了她,作為哥哥管教無方,我再替她向你道歉。”

原宥?她好像沒說這個詞罷。

算了,她懶得計較,轉而對孟舒安狡黠一笑,“好啊,道歉也得拿出些誠意來。今日天高氣爽,就罰你出門陪我逛街,買的所有東西都你掏錢。”

孟舒安從未在女子臉上見過這樣的表情,她好像一隻生長於山野的小狐狸,聰明而又帶著笙歌城人少有的靈氣。

“好。”

得了孟舒安的應,名義上的夫妻二人就這般出門了。

廣德推著坐在四輪車上的孟舒安,宋朝月帶著阿羅,一行四人出了國公府。

阿羅跟著宋朝月走在前頭,她對於自家小姐的這般舉動終究還是有些擔心,在瞥了幾眼身後的孟舒安主仆二人,確定他們聽不見後,這才偷偷跟宋朝月說:“小姐,您今日這般,會不會……稍有不妥?”

宋朝月不在意地聳聳肩,“有何不好,我要是不讓他賠我點兒什麼,他能愧疚得自己把自己悶出病來。我這是遞了一根杆兒給他,讓他有紓解的途徑。況且,孟家最不缺的就是錢,我隨便買點兒,算不得什麼的。”

阿羅越聽越佩服,隻覺自家小姐有大智慧。可跟宋朝月逛著逛著,卻愈發覺得不對。

小姐的隨便買點兒,是大大小小買了二十餘件東西,並且每一樣都價值不菲。

宋朝月每一次說要買時,她都偷偷打量著孟舒安的臉色。

誰料從始至終孟舒安臉上都波瀾不驚,甚至還掛著溫和的笑,宋朝月說要買什麼,孟舒安都隻說一句:廣德,付錢。

最後終於是逛滿意了,孟舒安提說要帶宋朝月去一個地方吃飯,宋朝月自是答應。

廣德推著孟舒安七繞八拐地走著,穿過一條又一條巷子。這吃飯的地方似乎不在正街上,反而像是要去某戶人家。

不知走了多久,總算是到了地方。

宋朝月驚訝地發現,這個地方門庭雖小,客人卻是絡繹不絕,他們從巷口走到店門的一會兒功夫,她都瞧見好幾撥人進去了。

“走吧,咱們進去。”

孟舒安緩緩站起,廣德抬起他的四輪車。

他看了宋昭月一眼,不挪動腳步,就這般站在原地,宋朝月有些不明所以,直到孟舒安無奈道:“桑桑,過來扶我一下。”

“哦哦哦。”宋朝月這才反應過來,上前撐住了孟舒安的手臂。

兩人肩並肩往裡走著,在外人眼中,是一對極為相配的璧人,隻可惜,那男子一眼就能看出是個病秧子,又瘦、臉也無甚血色。

店裡的掌櫃瞧見了孟舒安,熟絡地給他安排了一個樓上的廂房。

坐到了廂房後,宋朝月眼睛四處打量著問道:“你可是經常來此處?那掌櫃的看起來十分熟悉你。”

看著她骨碌碌轉的大眼睛,孟舒安突然就起了想要逗弄她的意思,“怎麼?你覺得我不像。”

宋朝月抬眼看他,發現此人正用戲謔的眼神看著她,不再像待在孟府時那般死氣沉沉,突覺自己讓他陪出來是對的。

“沒有啊,隻是覺得你似乎是這裡的熟客。”

“這家店的老板是我的朋友,掌櫃的自然也認識我。”

宋朝月了然,不再說話,饑腸轆轆等著上菜。

因為是朋友,所以他們所在的這個廂房菜上得格外地快。孟舒安今日也不同往常,多添了半碗飯,看來是很喜歡這裡的吃食。

飯飽後,宋朝月突然看著孟舒安,神秘兮兮地說要告訴他一個秘密。

“哦?是什麼?”孟舒安顯然很有興趣。

“我告訴你,我十二歲的時候,都差點兒病死掉,後來我在鄉下將養了快兩年,成日過得開心,與花鳥魚蟲打交道,身體竟也慢慢好轉。所以孟舒安你也不要擔心,你肯定會好的。”

真的嗎?真的會好嗎?孟舒安之前從未想過有這樣的可能。

不過宋朝月聽這般說,他開始有了點點希冀。萬一呢,萬一他真的會好呢?

出來這一趟兩人都很高興,外頭天色已黑,也是時候打道回府了。

兩人行至樓梯口,突見一個男子狼狽衝了進來,而他身後,追著十幾個廣聞司之人。

這群人的出現,一下引起了店內的騷亂。

宋朝月害怕,廣德去取四輪車不在,此刻正由她扶著孟舒安。她也不能丟下孟舒安自己一個人跑了,隻得小心扶著孟舒安往回走,想要躲進鄰近的廂房裡。

那男子被廣聞司的人逼得走投無路了,他施展武功三兩步躍上二樓,一手抓住了樓道裡未能逃走的兩人,想要以其中一人為質。

他一隻手似乎是受傷了,隻能鉗製住一人,於是眼睛快速掃了一眼這兩人,最終選擇一把扯過了宋朝月,將劍搭在了她的脖子上。

女人,從來是這些惡徒的第一選擇。

“彆過來,再過來我就殺了這女的。”

廣聞司的人也不管她挾持了誰,作勢就要上前。

孟舒安已經被匆匆趕來的廣德帶了下去,他站在樓下看著,心急如焚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突然他看見了雲方,忙抓住那人,“雲方,你叫他們莫要傷了我夫人。”

雲方的注意力原本全在二樓那男子身上,孟舒安在此出現,他已是嚇了一跳,再看到被劫持的是他夫人,頓覺大事不妙。

廣聞司人的動作在雲方命令之下停了下來,然雲方剛下令,就聽身後有一道熟悉的聲音說:“動手!”

所有人都扭頭看向突然到來的孟祈,孟舒安更是急得直喊其大名:“孟祈!”

那上麵被劫持的是孟家二夫人,是廣聞司副使的弟媳,可是這位副使,似乎是太不顧及親人了些。

孟祈一聲令下,沒人敢違抗,立時往二樓奔去。

那凶徒見這群人竟不受威脅,拉著宋朝月連連後退,架在其脖子上的劍刃也慢慢刺進了她的皮膚,滲出血來。

宋朝月在聽見孟祈說出動手兩個字後,心狠抽了一下,她明明記得,他從前不是這樣枉顧他人性命之人。

孟祈的動作很快,他借著木梯護欄單手撐著輕盈躍上二樓,陡然出現在宋朝月麵前。

她可以瞧見,他臉上的冷漠、殺戮、不耐,卻獨獨沒有擔心,一點點都沒有。

孟祈毫不猶豫地拔劍刺來,宋朝月下意識閉上了眼,原本挾持著她的凶徒為了接下這一劍,將宋朝月狠狠往外一推。

就這般,她像一片枯葉般自樓上墜落。

她聽到了孟舒安撕心裂肺地喊,認命地閉上眼。她想,或許自己不該來這笙歌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