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娜隻好下了樓。
第二天一大早,蒂娜就從床上爬了起來。
她可沒忘記伊萊昨天說的──今天會有新的管家和仆從來到亞圖斯堡。
新的管家和仆從會是什麼樣的人呢?
蒂娜剛剛洗漱完畢,便聽到外麵一陣嘈雜的聲響,她連忙從椅子上站起來,匆匆跑向門外。
果不其然,平日寂靜空蕩的客廳裡,已經站了滿滿兩排人。
蒂娜定睛望去。
這兩排男男女女都穿著製式的仆人衣服,為首是一名有些上了年齡的中年男性,他一頭灰蓬蓬的短發,用發膠一絲不苟地梳了起來,臉上掛著標準的微笑,看上去嚴肅謹慎而又一絲不苟。
毫無疑問,這便是新來的管家和仆從。
可是……可是……蒂娜後退一步,眸中的好奇變為驚恐,麵色陡然變得慘白起來。
這些人全都麵色蒼白,身上有著和克恩醫生如出一轍的“完美融入黑暗的感覺”。
這些根本不是人,這些……全部都是吸血鬼!
有什麼比一隻羊落入一隻狼手中更可怕的事情,那肯定是,一隻羊落入了一群羊的手中。
“蒂娜小姐。”
為首的中年男性微笑著朝她打招呼。
蒂娜撫著胸口,警惕:“……你、你認識我?”
“我是喬治,亞圖斯堡新來的管家。”喬治管家頓了頓,“公爵大人向我提起過你。”
蒂娜咽了咽喉嚨:“ 公、公爵?”
喬治褐色的圓眼睛閃過一抹微訝:“你不知道?”
蒂娜茫然地搖了搖頭。
她當然不知道。
克恩醫生不是說,嗯……這裡是吸血鬼王族的城堡嗎?
怎麼變成公爵了?
“公爵,是亞圖斯家族在人類世界的爵位。”
少年清澈的聲音從身後響起,蒂娜回過頭,伊萊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身後。
他噙著微笑,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蒂娜視線下移,他手上,還包著誇張的白棉布。
臃腫又好笑,像兩個腫起來的球。
“伊萊大人。”喬治管家彎腰朝他行了個端正的禮,望向他的手掌,遲疑,“您……您的手受傷了?”
“啊?!”克恩醫生從陰影裡冒出來,“怎麼這麼嚴重?我昨天來的時候好像還沒有這麼誇張啊?!”
不然,他當時就幫忙處理了。
“所以,喊我過來就是因為這個嗎?”克恩了然,他托了托拎著的木箱子,“這是你自己包的?自己沒辦法把自己的手包成這樣吧?”
他看向蒂娜,黑眼睛裡流出促狹的笑意:“哈哈哈,蒂娜小姐,這是你乾的吧?”
蒂娜:……
雖然但是,這真的不怪她。
她是想拆掉重新包的,是他自己不願意。
“專業的活還是要交給專業的人來乾,來來來,還是讓我來吧。”
克恩一邊說,一邊三兩步竄到了伊萊麵前,直直朝他包得嚴嚴實實的雙手摸去。
伊萊好看的眉毛蹙起,手掌輕輕一動,就避開了克恩的觸碰。
“?”
克恩醫生的手摸了個空,滿臉疑惑地看著伊萊。
伊萊:“不是讓你看這個。”
克恩:“??那是要看什麼?”
伊萊偏頭,望向蒂娜:“看她。”
蒂娜指了指自己:“我?”
克恩醫生也看過去:“蒂娜,你身體不舒服?”
“啊?”蒂娜放下手指,乾笑兩聲,“我……我昨天是有點不舒服。”
伊萊怎麼還記得這件事啊?
蒂娜有點慌,他是察覺到了自己在說謊?
“但是……但是現在已經好多了。”
她往後退了一步,隨時準備找機會開溜:“就不必勞煩克恩醫生了。”
伊萊擰眉,滿臉不讚成:“讓醫生看看。”
“是啊是啊,諱病忌醫可要不得。”克恩走過來,“是哪裡不舒服?”
蒂娜還想後退,可伊萊仿佛看出了她的逃跑打算,包成木乃伊的手指按在她的肩膀上,輕輕用力,蒂娜便無法再移動分毫,隻能順著他的力道在沙發上坐下。
她咬著唇,看著克恩醫生認真詳細地給她做檢查。
片刻後。
“她身體沒什麼大礙。”
直接給蒂娜做了個全身檢查,克恩醫生合上木箱,“很健康,隻是有些輕度的營養不良和貧血。”
蒂娜安靜垂放在膝上的手指動了動,她悄悄抬起眼,看向伊萊。
他蹙著眉,似乎在認真思索什麼,麵色不太好看。
蒂娜心裡一沉。
伊萊:“可是……她昨天說頭暈。”
克恩醫生:“是什麼樣的頭暈?”
蒂娜連忙開口:“那……那隻是因為……我一口氣爬了十三層樓梯,太累了,所以才會有些頭暈。”
克恩頓了頓,一雙黑眸猝然亮了起來,他看著蒂娜,饒有興趣:“你去了十三層?”
……
蒂娜閉上了嘴。
伊萊冷冷掃了克恩一眼。
克恩醫生當即狠狠一凜:“好好好,當我什麼都沒說……”
“頭暈這種症狀,有很多種可能性,營養不良,貧血,都會造成頭暈,當然,一口氣上十三樓也可能會頭暈。”克恩打趣,“尤其是讓脆弱的小姐硬生生走上去。”
伊萊偏了偏頭,輕咳一聲:“晚一點,我帶你去坐升降梯。”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雖然蒂娜爬樓毫無壓力,但能不費力氣,誰也不想辛辛苦苦地走樓梯。
她連連點頭:“謝謝。”
“營養不良……貧血……不是什麼大病。”伊萊彎了彎唇,輕輕舒了口氣,“多吃點就好了。”
蒂娜坐在沙發上,微仰著頭看他。
伊萊看上去很開心,唇角上揚起完美的弧度,眼角眉梢都散發著輕鬆的氣息。
他讓克恩醫生來給她看病,好像並不是懷疑她,想要揭穿她的欺騙。
僅僅隻是,擔心她,想要幫她治病。
*
蒂娜神思不屬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在椅子上坐下,桌上還有一大堆亂糟糟的,沒有處理的衣服。
她雙手交握,像擺弄玩具一樣反複掰著自己的手指。
經過上次的“不歡而談”,她本來是打定主意絕對不再多做什麼,就按照伊萊的吩咐,將這些衣服稍稍修改,符合他的身材便好。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這是最安全的,最省力的做法。
但現在,她忽然不想那麼做了。
這些衣服,顏色深沉而又正式,規整而又刻板。
光看衣服就能想象得到,衣服的原主人身材比他壯碩許多,肌肉發達,骨骼厚重,偏愛古板正經的深色。
但伊萊,伊萊身上的少年氣很充足,他不那麼陰晴不定的時候,像貓一樣,總是慵懶又隨意。
根本就是完全相反的兩種風格。
僅僅是改一改尺寸,才不可能將它們變成適合伊萊的衣服。
需要更多的,更大的修改。
就像她們曾經在孤兒院裡做的那樣。
蒂娜還在繈褓中的時候,就在孤兒院了,但小女孩不同。
蒂娜記得很清楚,她是八歲那年才來到孤兒院的。
她來的那天,整個孤兒院有一半的孩子都跑去了院子裡,好奇地打量這個孤兒院的新成員。
原因無她,小女孩實在太漂亮了。
她有一頭璀璨的,閃閃奪目的金發,一雙葡萄般的綠眼睛,頰上還有兩個又深又圓的酒窩。
和他們這些風裡來雨裡去的孩子們不同,她的皮膚像牛奶一樣白皙,手指像乳酪一樣光滑,她穿著繁複而精致的蛋糕裙,朝他們羞怯又緊張地笑。
不像是孤兒院的新成員,像是給孤兒院捐贈物資的貴族小姐。
但她確實是孤兒院的新成員。
小女孩被分配到了蒂娜的房間裡。
她的蛋糕裙被收走,發飾消失不見,□□送來了洗到發黃的白色棉布裙。
小女孩沮喪地坐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垂著腦袋,一臉愁容地看著白色棉布裙上的布丁和破洞,扁著嘴,看上去,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蒂娜想了想,從床邊的破舊櫃子裡摸出針線包,又從衣櫃深處摸出一件疊放整齊的白裙,來到了小女孩的床邊。
蒂娜:“我幫你補裙子吧?”
小女孩看了她一眼:“謝謝……”
她臉上沒有太多喜悅:“不過不用了……”
她扁了扁嘴:“這樣的補丁,我自己也能補。”
蒂娜笑:“不是這樣的補丁哦。”
她將身側的白裙放在膝上,小心翼翼地攤開。
小女孩驚訝地張大嘴巴,不可置信地看向蒂娜,蒂娜看到,她綠葡萄一樣的眼睛明顯亮了亮。
“真好看……我能摸摸嗎?”蒂娜點頭之後,小女孩抬起了手,輕輕撫摸著白裙上栩栩如生的飛鳥。
鳥兒翅膀張開,頭顱高昂,仿佛下一秒就要從白裙上飛出來。
蒂娜:“在孤兒院裡,每個人都是一模一樣的白色棉布裙,但是──”
她笑著撫摸裙子上的飛鳥:“你看,現在裙子變得獨一無二了。”
小女孩揪了揪手指,期待地看著她:“那……那你能幫我也繡一個漂亮的圖案嗎?”
蒂娜點頭:“好,你想要什麼圖案?”
小女孩想了想:“要花!”
“我想要花。”她說,“璀璨的,絢爛的,熱烈綻放的花朵。”
蒂娜拿走了小女孩手上的白裙。
她熬了一個月的夜,在月光下,給裙擺上繡上了一大片熱烈璀璨的玫瑰花。
隻可惜,孤兒院隻有黑白兩色的線團,那片熱烈璀璨的玫瑰花隻能是黑色的。
思緒從回憶抽離到現實,蒂娜看著桌上堆得滿滿的衣物,重重歎了口氣。
她想認真的,順從自己的心意,為伊萊,製作屬於自己的衣物。
就當……就當他請克恩醫生給自己看病的報酬吧!
蒂娜的心陡然定下來,她搓了搓自己的臉頰,笑著拿起桌上的衣物。
……
一個星期過去,蒂娜終於改好了三件衣服。
一件淺綠色的,以白色為點綴,精致又美麗,像生機勃勃的春。
一件金棕色的,裁剪隨意,款式獨特,像貓一樣狡黠慵懶。
一件黑色的,偏正式風格的套裝,矜貴又繁複,像養尊處優的貴族公子。
完全看不出一點以前壯碩又死板的樣子了。
蒂娜可以想象得到,金發綠眼睛,身材頎長,五官精致的他,穿上這些衣服會多麼合適和出色。
蒂娜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放下衣服,開始梳理滿頭金發。
蒂娜精心的將滿頭金發梳成長辮,塗上了紅色的口脂,換上了修改好的鵝黃色長裙。
她將三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抱在懷裡,在出門之前,將金黃色的貓咪玩偶放在了禮物盒裡。
這是她的備用招式。
蒂娜眸中閃過一抹狡黠。
如果伊萊不喜歡她改的這三件衣服,那她就把貓咪玩偶拿出來。
看在貓咪玩偶的份上,他應該就不會怪她了吧?
她可真是,聰明的蒂娜。
蒂娜拎著寬大的裙擺,笑容滿麵地踩上了升降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