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後程卓青都沒再提生日的事,徐矜也沒去琢磨。
走出被拒陰影的最好方法就是拿下新offer,她攢著勁跑麵試,終於在生日前一晚填好人事檔案表,輸入“確認接受”。
郵件發送成功。
這回算她運氣好,隔壁大所實習生瘋狂跑路,所裡臨時加場。就算是人稱牛馬集中營的熬夜地獄,選不上永遠抱有幻想,經曆了才能祛魅。
她必須試試。
卸去緊追不放的重擔,修複脆弱不堪的信心,徐矜洗了個澡,享受久違的鬆弛。浴室水淋淋的,窄小瓷磚隔間,不透氣,柑橘味隱隱繚繞。
對床室友曹瑄的沐浴露氣味,她靜靜嗅了嗅鼻子,莫名想起程卓青也用這味道,這才穿針引線地想到明天的生日派對,不知道穿什麼合適。
推開隔間門,李帆在她桌邊杵著,手指微亮的屏幕,八卦臉亮晶晶的,“男媽媽是誰?”
“你猜。”徐矜臉一紅,迅速握手機爬上床。“這就是小情侶之間的情趣嗎?”“不懂,但肯定是胸很大的意思。”“她埋過了吧?”“我明天仔細看看。”
“…放過我吧。”她探出頭朝底下三個聚攏的人頭抗議,說完悶聲不響戳進備注。
名字是上周改的。
男生安慰人那一套給她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談過幾段不痛不癢的戀愛,徐矜早就對親密關係喪失幻想。甚至連期待都不要有。
他不好奇你的過往,他討厭沉重的東西,他厭倦你過分的百轉千回,選擇性回複,像個精神陽/痿患者,偶爾在你露出柔軟肚皮時來幾段爹味發言,手卻往上遊走。
明明是兩個人,這時卻最寂寞。
她不知道親密關係中的程卓青是什麼模樣,但他如此自洽、平和、溫柔好心腸。在她露出肚皮時揉一揉,再把衣服輕輕蓋好。
總之,很媽,很好。
十分鐘前他發消息問是一起去還是跟室友去。這周為麵試她都住寢,回複跟室友,徐矜垂頭思忖,問
–我穿什麼合適?長裙?
對麵秒回
–不用,普通衣服。
–明天降溫,穿多點。
長霞彆墅的生日派對,徐矜在李帆囑咐下裹了長裙,程卓青說普通衣服,她以為就是百來平的樓梯房,請三兩好友聚聚。
換乘兩趟,導航女聲平緩提示目前已進入某自然風景區時,徐矜才隱覺不對,地圖縮小,目的地安靜躺在景區內置彆墅群中。
曹瑄:“話說我們這樣進來不用門票嗎?怎麼沒看到檢票口什麼的。”
“宜市自然風景區早就全免了。”熱衷旅遊的蘇尋銳評,“這兒原本是一個很有名的文人舊宅,臨湖修了個書屋,後來發跡了再擴建,占地實在太大了,政府就規劃出一片住宅區,有山有湖有園,幸好我們來得早,趁日落趕緊逛逛。”
徐矜若有所思:“這樣。”
“什麼這樣,你以為哪樣。”李帆來勁了,“給你過生日,你不會現在才知道地址吧?少來。”
“公子哥追人真是好大排場。”
半夢半醒間收到程卓青發來的地址,導航時也隻跟著收藏路線圖走,徐矜此刻的震驚不亞旁人。
連李帆也不知道她跟程卓青之間的交易,她沉默收容所有調侃打量,沒敢說這麼大排場她不喜歡,也受不起。
但這樣的真心話不合時宜,像輕佻的炫耀,徐矜閉而不語。
景區比想象中要大,導航顯示十分鐘抵達,她們左躥右轉,一小時後,最終在一片曲折的園林回廊迷失。
“早知道不逛這地方,我好累。”曹瑄是脆皮瘦柴,抱膝蹲下。蘇尋懶得理她,相機對著漏窗猛拍,“園林就是人少才好拍,有意境,你彆擋我鏡頭。”
等第三次繞回原地,蘇尋也受不住了,肘徐矜,“讓你那位帶個路唄,這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話音剛落,跟另一批“遊客”迎麵碰上,來人有十來個,年輕學生模樣,男生居多,穿得也很隨意,滿臉倦容,一看也是迷路迷的。
蘇尋即刻把人拉到長凳占位,在群裡狂扣
蘇尋:最右排倒數第二個,那不是陳實嗎?
李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曹瑄:這他媽不是陳實那個班的人嗎姐們!新中特我都見過!
曹瑄:不會請前任全班見證你倆愛情誕生吧臥槽,好狠。
蘇尋:有種,這門親事我準了。
曹瑄:好好好,可以二倍速嗎?可以超前點播嗎?
轟炸的聊天框頂端,李帆的消息一閃而過,徐矜點開
–據我所知,他倆沒在一起。
陳實身側,劉雯靜擰開礦泉水抿一口,他即刻遞上餐巾紙,小心翼翼的神色,在她挑眼相望時倏地避開。
徐矜翻了個白眼,回李帆
–他應得的。
–不是,好像陳實把劉給拒了。
–?
–yes
–???
這世界終究是瘋了。男的還是太好過的,無論工作還是感情。
–沒事,等程卓青過來你就扳回一局。
–我怕。我替他尷尬。我腳趾扣地。
或許是第一任掛橫幅、當著眾人麵跪地深情讓她ptsd發作,徐矜始終無法接受那種公之於眾的愛意。
那種行為藝術不過是男方自娛自樂的陶醉,好像他的愛有多拿得出手似的。
“回頭。”
可當手機鈴響,徐矜聞聲轉身時。
昨夜有雨,溫度驟降。程卓青披了件黑色大衣,內疊深色西服,低調內斂的款式,妥帖又分寸,肩寬腿長,就那麼站著。
不算高調的穿著,沒有多餘的扣夾配飾。但很稱氣質,寥寥一眼,清俊儘顯,像黑色折扇添了幾筆蹙金繡。
男生走到金融班那邊,跟客人聊了幾句,隨後把身後人喊來,“劉叔,麻煩你帶他們先過去。”
劉叔拎著一袋子水,程卓青也沒閒著,幫他分水。
複廊有光,穿過簇簇春海棠,從漏窗落進來,光景變換在他臉上斑斕。
脆竹,垂枝梅,早櫻,程卓青就站在花牆下,在斑駁光暈裡,淡金色濃睫,骨骼優越,深邃的更顯深邃。
在場人很多,這春天獨獨照亮他。
這麼想著,程卓青分完手上的水,向她走來。紛紛眼光聚攏,徐矜忍笑,被李帆看穿心思,在手機繳械。
–我錯了。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沒有被人圍觀的尷尬,沒有被冒犯的彆扭,虛榮膨脹,雀躍紛飛,恨不得再來八百人圍觀這場求愛大戲。
跟高不高調沒關係,還是得看人。
程卓青這人,方方麵麵都很拿得出手。
身後仨沒跟劉叔走,距她一步之遙,恨不得貼上來。徐矜任由程卓青牽,沒法敞開聊,跟他咬耳朵,“晚上什麼安排?”
“有個化妝舞會。”男生對她突如其來的貼近很抗拒似的,偏頭避開,隨即接了個電話,“我去接人。”
“…行。”彆墅群近在眼前,程卓青走後,徐矜回頭問:“我妝花了嗎?”
仨人不約而同搖頭。
“湊近點看。”她懟臉過去,“這麼近看呢?”
她平時很少化全妝,搞點素顏霜和裸色口紅就完事,這次一大早扯著室友在臉上折騰,化完對著鏡子臭美好半天,被程卓青那一躲刺激了,自信心動搖。
李帆嘴要翹上天了,“沒化,美死了,給我親一口!”
“不行,我去補個妝,等我。”
女生亮晶晶的杏眼往耳垂湊,曹瑄下意識一躲,等她跑遠,捂著胸口幽幽道,“我好像懂了。”
生日派對都是老一套,但曹瑄和蘇尋第一次來,拽著她到處玩,知道有化妝舞會,四人跑到試衣間挑衣服。
一整列落地鏡和化妝台前,男男女女簇擁,禮服準備得很足,徐矜漫不經心拿起又放下,被李帆敲了下腦袋,“走神了?”
“啊?”
“你試試這件?”
一件鳶尾黃亮片蛋糕裙。
“我再看看。”她說。
心思卻放在人來人往的客人上。
李永安生日辦得高調喧嘩,無人不知是她青梅竹馬的發小男友為她慶生,落雪時分溫熱的酒釀圓子,聚眾出示的戒指禮盒。
有人從她身邊經過,瞥來一眼,匆匆掠過,笑著迎向朋友。
她呢?有人能看看她嗎?
搞這麼低調也太過分了吧。
如果徐矜翻翻聊天記錄,就能看到一周前她義正言辭提出三不要。
不要拉橫幅。
不要擺巨型蛋糕吹蠟燭。
不要把她當主人公。
一切從簡,不然她負擔很重。被海選筆試折騰夠嗆的某人揮揮手下達指令,隨即跳入題庫海洋,掉頭就忘得一乾二淨。
以至於被程卓青喊上二樓試晚禮服,換第三套衣服他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臉時,徐矜惱了,“你什麼表情。”
夜色正濃,那是一套鴿灰色露背緊身綢裙,褶線從腰部凹陷滑落,又適時上挑,弧線在落地窗若隱若現。
程卓青摸了下喉結,聲音分外冷清,“你自己選,我看都差不多。”
一套裸白斜肩鐘形晚禮服,一套樹褐騎裝配長靴。再來就是這套貼合度最高的綢緞裙。
不至於眼神發直,但總不能無動於衷吧。開什麼玩笑。
徐矜不死心,光腳跑他跟前,“你再看看呢?”
說完掀著裙邊轉了個圈,“你先跟我跳幾回,看看哪個轉起來好看。”
她做了個邀請手勢,左手背腰,稍俯身,半小時前刷視頻學的,自覺蹩腳,用笑容補償。
“不跳。”程卓青說,但還是順從地牽住她的手。
“為什麼?”
“很漂亮,離我太近,我受不了。”程卓青稍微使勁,把人拉近些,仰著頭,指腹摩挲她的掌心。
嗓音低沉,平鋪直敘的調子,越直白,她臉皮越薄。
怪綢裙輕薄,遮不住劇烈心跳。
徐矜強裝鎮靜,試著掙脫,卻沒能甩開,“乾嘛,這麼快進入角色,難道外麵有人?”
說完迅速往門邊瞥了眼。
……還真有人。
門虛掩著,圍觀者見二人回眸,四散。徐矜驚出一身汗,心臟過山車般跌入穀底。
說不清是慶幸還是失落,她抽出手瞪他一眼,“拜托提前通個氣,好在我機靈。”
“第一套吧。”程卓青隻是笑,說完盯著她看。
“笑什麼呢你?”
她耳廓滾燙,冷臉問。
“沒。”程卓青擺擺手,像發現什麼趣事,沉默幾秒,挑眉道,“高攻低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