彙報結束後是單麵。
麵試老師興致缺缺,在評價表簡單勾幾下,隻問她兩個問題。
第一是對自己的表現滿意嗎,二是為什麼分組時不提前告知避嫌。
麵試結果出來時徐矜在等候室刷手機。
臨時群聊裡的工作人員發了個excel表,她們組隻有短發女生拿到offer.那女生捂胸口歎了聲,背包離開,走到門口又折回來,“你下次再試試。”
眼神挺真摯,說完就走了。
拿到結果後陸續有人離開,被掛是多數,室內氣溫低迷沉悶,最後彙報的女生上台很緊張,滿麵通紅,現在也沒消,不知道是氣的還是落選了難受的。徐矜過意不去,“對不起。”
女生越過她肩頭朝罪魁禍首剜了眼,沒應,挎著包也走了。
徐矜退了群,點進程卓青的聊天框,一小時前他發來的話橫亙眼底,寥寥幾語。
-?
-沒去相親。
半小時前又添了句,
-到機場了,今天回來。
來不及細細推敲,因為等候室隻剩他們倆。破開人來人往的視線緊束,徐矜把手機放桌上,啪地一聲,空氣劇烈震顫,“開心嗎?”
“開心啊。”陳實脫掉外套也往桌上丟,見她眼睫壓不住憤懣,細細顫顫地抖,“你覺得我把柄在你手上我就會任你為所欲為了是吧?”
“為所欲為?”徐矜偏頭冷笑,“怎麼,你也有病?妄想症還是受害者情結?你最近過得是有多不順,被劉雯靜甩了還是比賽黃了,跟我有關係嗎我請問,凡事多問問自己配不配好吧?”
她憋得胃痛,子彈上膛蓄勢待發,火力十足瘋狂掃射。
沒料竟精準打擊。
男生唰得黑臉,拳頭緊捏,徐矜謹慎地拉開距離,調整姿勢。持續鍛煉產生的肌肉記憶讓她身體先於意識,構築一道穩定高牆,庇護緊張跳動的心臟。
“裝什麼,”半響,陳實才鬆拳,咬牙切齒說:“隻有你知道我在材院項目掛名,不是你跟程卓青講了我能被踢出去?”
“材院項目?”她皺眉道,從回憶打撈零星半點,“想多了,不是我。你被踢要麼是隊內想保研的人多不同意讓名額,或者是導師插手,要麼是許應良壓根就沒想幫你。”
“嗯,不是你。我信你就有鬼了,”陳實嗤笑,屏幕橫到她眼前,“要不是我發現這個,還以為你是喜歡我才跟我交往的。”
互聯網沒有隱私。
那還是她一年前創的小號。當時剛染上皮饑,誰也沒敢說,在社交軟件哀嚎求助,谘詢校醫後就再也沒登過。
久到她都忘了,徐矜道:“這兩碼事,我們已經分手了,沒什麼好提的。”
“沒什麼好提的?沒什麼好提的?”
“你要實在想提也可以提,”他一副非要翻陳年舊賬稱斤論兩的計較樣,徐矜奉陪到底,“在一起那天你拿著花等劉雯靜,掉頭就跟我在一起。在一起之後偷我的內衣扔到程卓青床上,引導我說是他做的。我被混混堵的時候你看著我挨打——”
說不下去了。
她是什麼很賤的人嗎?
“所以你就找程卓青。”陳實置若罔聞,喉頭劇烈滑動,盯著她,馬戲團舞台下垂涎等笑的眼睛,“你在我這放狠話,又做不到,所以騙我你們已經在一起了對吧?”
“你這麼想我也沒辦法。”徐矜迎上他的眼,聳聳肩。
她不願跟爛人攪和爛賬,拎包離開,男聲卻劍指要害,“你知道自己為什麼落選嗎?”
這句話徐矜十五分鐘前剛聽過。
結束單麵後她站起身,麵試老師抬頭撂了這句。
她比誰都更早知道結局。
“因為你衝動,沉不住氣。你不清楚自己的能力和極限,你以為自己能忍,符合理性人假設,但你不能。如果今天沒有那個女生在,你們隊彙報都做不了。”男聲頭頭是道,“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的簡曆對麵試老師來說沒有任何吸引力。”
麵試官也說了類似的話。
她前兩年精神狀態糟糕,學分一塌糊塗,實習經曆與崗位也嚴重不匹配。陳實幫她改過簡曆,他有過大所實習經曆,他很清楚。
包括她的不安,渴望和軟弱。
曾經貼近相處的人,交付過軟肋,言如匕首,傷心易如反掌。
“所以呢?”徐矜佯裝輕佻,越是在意,麵上越滿不在乎。
“所以你彆裝。”對麵好似遊刃有餘,“你跟程卓青壓根不是一類人,也聊不到一起去,你懂的吧?以你現在的家境和價值根本達不到及格線,不然新中特那天他為什麼裝啞巴?他是體麵,看你借宿又皮膚饑渴也就那麼讓你利用了,我都不想拆穿你,專門帶個戒指在我麵前晃,你真以為狐假虎威之後就能變老虎了?”
“說完了嗎?全世界的爹都給你當上了。”徐矜麵不改色拉開門,身後響起電話撥號音。
她掉頭看,陳實開了手機免提,“要不我現在問問程卓青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規律而沉靜的五聲滴鳴在胸腔澎湃,極輕地哢嚓後,程卓青的聲音湧入等候室,“喂?”
“程卓青。”
陳實開口前,徐矜先一步搶話,這三個字念得很急很重,對麵默了幾秒,“你在哪?”
“我同意了。”她聲音細微,因在他麵前再度出爾反爾、隨心所欲而虛弱不已,但又有些執拗。
期待他務必能懂,務必如常地目睹她無所遁形的虛榮,還願意牽她的手。
“我能追你了?”
“你們到底——”
陳實戛然而止,聽完這話錯愕地定住,後半句硬生生哽在喉嚨裡。
震驚的不止他一個,但徐矜迅速斂神嗯了聲,奪過手機,換了副輕輕嗔怪的調子,尾音撓人,“我好累,你接我。”
“好。”
天氣預報說今夜有雨,她太過專注,再抬頭,窗玻璃淅淅瀝瀝敲響,蒼白反光跟陳實的臉交相輝映。
“我唯一做錯的事,就是為了緩解皮膚饑渴饑不擇食,連垃圾也舍不得丟,惹一身酸腐臭。”徐矜把手機還他,發自肺腑,“但我遇到更好的人了,他很優秀,我也在慢慢變好,就不勞你無效打壓了。”
*
事務所旁邊就是便利店,徐矜拎了兩罐冰鎮啤酒在快餐區等人。
接近飯點,高架橋川流不息,但她還是一眼望見緩緩停在路邊的奧迪RS7.
她不懂車,警局出來那晚,程卓青開車出門,她睡不著,趴在窗邊看,拍了拿去識圖。
那輛被稱為優雅暴徒的雙渦輪大馬力性能車此刻沉靜低調地停著,有人從車上下來,撐一把黑傘,腕骨清白分明。
磅礴生霧的雨中傘柄搖晃,那人的眉眼高高低低映現,年輕冷薄的臉,被雨水打濕褲管而輕蹙眉頭。
眼底一閃而過的煩躁讓他像被棘手小事冒犯的貴公子,這感覺太過久違。但僅消一瞬,當他視線四尋,透過落地窗降落在她眼中,他又變成平常那個程卓青。
“上車。”他沒收傘,站在雨簷下叨家常,“去趟超市吧,晚上想吃什麼?”
“…吃你想吃的吧。”
“好。可以牽手嗎?”
男生指尖沾了些雨水,在他肩側,陳實站在事務所門口望眼欲穿,戚戚孤零。徐矜點頭,伸到包裡拿傘的手鬆開,與他同撐一把傘。
車內有人。
許應良在駕駛位坐立難安,剛要開口,被程卓青從後視鏡瞪了眼,癟嘴作罷。就連張鼎也被提前警告了,雖然他一向神遊,但偶爾語出驚人,不失為一顆地雷。
“你們這麼快就回來了?”徐矜努力找話題。
“有人身在曹營心在漢。”許應良故意拉長間隙,“我說張鼎,他忘帶遊戲機了,對吧?”
“我也沒想那麼早。”張鼎真心不滿。
他是想今天回,但沒想早上六點被人拽起來趕飛機。加上萬年寡樹一朝入春,單身狗組合徹底涼了,他怎麼想怎麼不是滋味,憋一肚子壞水問後排,“你倆現在什麼情況?你倆都談,那我呢?”
“哎!”許應良拍他,瘋狂使眼色,“關你屁事啊,說什麼呢!”
“我就關心關心,你不想知道?”
徐矜尷尬得想開車把手,飛速瞥他一眼,見他若無其事道,“在追,再吵滾下車。”
前排那倆安靜如雞。
手機屏亮,他的消息適時彈出來。
–張鼎跟陳實熟。
也要在他們麵前演戲的意思。
剛從煉爐般的炙烤盤問中艱難逃生,又被前排間或窺來的好奇目光架在烤架燙,徐矜身心俱疲,從超市回來後丟了句謝謝你幫我,立刻往房間遁。
程卓青好像看出她精疲力竭,問了個大概就識趣打住,隻說有事敲門。
搞砸麵試的沮喪,被麵試官質問的自我懷疑,虛榮險些被戳破的緊張和刺痛,情緒過山車般大起大落,這些都往後放。
她先退而求其次向另外的事務所投簡曆,出門跑步,邊跟李帆聊麵試複盤,倆人罵陳實罵了一路,罵得口乾舌燥,身心通暢。
要不是陳實她本來還有機會的。
就算沒有,麵試官不想要人各有說辭,你現在能因為團隊成員是前任就要求換組,正式工作了遇到齟齬怎麼辦,也像小孩過家家一樣讓你換?
所以彆太在意他們的話了,沒關係,能進麵已經很不錯了,下次再加油。
諸如此類的話不絕於耳,可當她摸黑躺到床上,那些道理倏地煙消雲散。
另外兩個室友保研在望,李帆簡曆相當漂亮,職業道路遙遙在即,程卓青更不用說,她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而她竟才後知後覺考慮未來,卻發現自己落下好遠的路。
所以陳實才能傷害到她。
是的,這是傷害。
因為她明明覺得他說得不對。
卻想流眼淚。
十一點半,程卓青摘眼鏡,站在徐矜房門口正要敲門,房門倏地打開。
女生眼皮腫脹,像一隻耳朵耷拉的迷路小熊,從床上囫圇翻起來,不修邊幅,睡裙肩袖歪到一邊,露出一條細窄的淡黃肩帶。
兩根圓繩束緊,在肩頭扣到一起,又往後背延伸,白膚閃爍珠玉光澤,輕輕一碰就碎似的。
“我問你一個問題。”
“嗯。”他不動聲色拉開距離,儘量隻看她的眼睛。
“如果我說喜歡你,你什麼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