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蠢欲動的臨下課時分,這句稱得上平靜的質問在擴音器倏地嗶啵轟鳴裡沒能掀起風浪。
但微妙的硝煙戰火還是引得周圍吃瓜群眾豎起耳朵,打起眼睛。
後腦勺隨即嗡地一聲,徐矜沒料他打直球,抿唇凝神,心跳如擂鼓。餘光裡,程卓青偏頭,摘掉耳機再問他一遍,“你說什麼?”
下課鈴響,收攥眾人視線。為收拾東西,倆人手鬆開。趁椅凳抬落人潮擁擠,徐矜再牽他的手,搶話頭拉著他往前門走,“走吧。”
可惜沒走出門就被堵在講台,李帆不見蹤影,陳實卻近在身側,緊咬不放,“你們這就談了?”
音量拔高,這一小片區域的人都聽見了。
有人頻頻扭過頭看,還有人踮腳探頭。徐矜如芒在背,高舉手機,點進相冊,找到他行竊的視頻,音量調最大。
兩秒鐘。
“當我沒問!沒問行了吧!”陳實要奪,被程卓青截道,她這才關進度條,手機揣兜裡,拽著程卓青繞後門出去。
一路無言,倆人橫穿大草坪,轉入梧桐道,徐矜訕訕鬆手,打了幾遍腹稿,真假參半,與他四目相對時,還是卡了殼。
不知道從哪說起,隱瞞陳實在場的事實,還是故意展露的戒指。
那點虛榮和小心思被戳破,或是隔了一層稀薄的紙。說謊也要避開他的眼睛。
“我……”
“不是找我治療麼?”
程卓青倒絲毫沒受影響,置身目光漩渦也隻是錯覺,再牽上她的手,倆人慢慢踱步。
她垂著手,沒用勁,任由剛吹乾的乾燥指腹被他勾住,走過兩棵梧桐後整隻手被吞著,吹不到風,沒幾分鐘就黏熱升溫。
“謝謝。”在第一食堂門口,徐矜禮貌道謝,“我約了李帆,你先去吃吧。”
“沒什麼想說的了?”程卓青說。
“……”徐矜嘴角彎了個很小的弧度,摸摸後腦勺,“對不起啊,讓彆人誤會我們的關係了,我跟他和平分手的,沒想到他這樣問。你很不舒服吧,以後我不會——”
“彆裝,”程卓青打斷她,“沒用。”
她瞬間閉嘴。
他這種時候跟林澄真的很像,懶得聽你亂扯,一句話截斷,眉壓眼讓他稍有不耐就泠然霜落。
徐矜裝作跟李帆聊天,垂著眼,卻聽男聲道:“我可以幫你。”
“幫我什麼?”她抬頭。
“不是想複合,那就是想報複。”程卓青指著她的戒指,“陳實的吧?”
“你需要我做什麼?”
她從來不信助人為樂那一套。語罷,程卓青提眉,“幫我擋相親對象。”
“你爸…給你找的?”
“嗯。”
“不行。”徐矜果斷拒絕。
程卓青:“理由呢?”
“你跟你爸私下聯係阿姨知道嗎?”
連程野來彆墅的監控都要刪掉,這種事更不可能讓林澄知道。她是林澄找來的,有些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袖手旁觀,但要她參與其中騙人,林澄知道了怎麼想她。
程卓青默了幾秒,“她不會知道的。”
“這是你們的家事,我沒辦法。”她隻撂了這麼句,隨即猶豫道,“我這麼說…不會影響我們本來的感情吧?”
本來的感情。
程卓青笑了聲,往她手心攥一下,“沒影響,但彆敲完門就進來,不禮貌。”
“……噢。”
*
材化學院獨有的大賽孵化室,樓下沙發鋼琴桌球陶冶情操,樓上長桌投影屏開會研討。
玻璃門內一片空蕩,隻剩一人在沙發睡得歲月靜好。
程卓青推門而入,拎著一瓶冰水往那人臉上呼。許應良猛地從沙發起來,看到是他,憤怒瞬消,“來了啊。”
“計劃書我看下。”
許應良:“好嘞哥。”
這個項目是材化學院的重點項目,導師資源足,經費夠,實驗成果也多,很有希望。第一次被賦予隊長重任,許應良卯著勁儘心儘責,自己經驗少,就找程卓青取取經。
畢竟他的天才朋友不知道帶過多少大挑小挑互聯網等比賽,保研用的創新學分多得夠兩個人保下。
翻完計劃書,瀏覽PPT,倆人交流了一陣,許應良再就領導學弟學妹要注意的點討問技巧,奈何程卓青來一句,“你按平常來就行。”
許應良:“那不行!我現在不一樣了,我要擔起責任。”
“……”程卓青有點無語,真情實感道:“你不是萬人迷麼,不用技巧,全是感情,這點自信要有。”
好友破天荒誇人,許應良很懷疑,“你喝了過來的?”
“沒有。”
“你有求於我。”他斬釘截鐵,對麵“嗯”了聲,許應良破防了,“不是吧,至少裝一裝,我現在很需要鼓勵!”
“你加油。”
“…我服了,就這?”
嬉皮笑臉完開始講正事,“說說吧,什麼事。”
“你是不是給陳實留了前六名額?”
許應良一怔,“對。”
宜大保研必須拿滿20個創新學分,A類賽隊內前六位在獲省國獎項可以拿學分,至於這六個名額怎麼定,誰來定,學校沒硬性規定,操作空間很大。
所以總有那麼一些人借關係掛名,儘管一次會也沒來過。
監控的事情過後,許應良以關心朋友為由,三天兩頭煩程卓青。陳實那檔子事也沒特地瞞他,但交情這東西,沒產生利益衝撞之前,討厭歸討厭,麵兒上還是沒撕破臉皮。
畢竟是張鼎拜托來的,死宅的獨苗苗真人朋友,不是紙片,許應良也就答應了。
“你怎麼跟他杠上了,”許應良嘶聲歎道,他腦子活伐,啪地甩出倆選項,“替誰出頭呢,徐矜還是劉雯靜?”
他知道程卓青前陣子跟劉雯靜有來往,也知道他天天為了當暖手寶不惜家裡蹲,邊說著,往好友臉上端詳片刻。
有棱有角一張臉,深眼窩高鼻梁薄唇,怎麼糟蹋都自帶精致光環,更彆說程卓青作息規律,除了偶爾放縱跟他們聯機打遊戲,黑眼圈都不長,也沒機會邋遢——
這麼想著,再湊近一點,還真給他看出下眼框處,薄薄一層烏青。
破案了。
同為男生,許應良幾乎秒懂,摸著下巴樂了,“你他媽…回家犧牲很大啊。你真忍者啊哥?”
二十來歲的人,深更半夜跟心動女生手牽手,是福是禍…那不敢想。
程卓青置若罔聞,挪到沙發窩裡,朝他扔枕頭,“說正事。”
“行行,”許應良笑彎了腰,見他駁都懶得駁了,稀奇得很,“多大的事,反正當時也沒拍板,這點權力我還有的吧。哎你什麼時候喜歡上這姑娘的?”
落日流金溢彩,透窗而入,程卓青手背貼著眼睛避光,暖黃光線折落明暗交界,唇眸藏身陰影,開口卻從容自若,“沒多久。”
他直起身說:“彆跟她說。”
風水輪流轉,愛情的回旋鏢雖遲但到,許應良都有點感慨、感動了。
“你也有怕的時候。”他思緒萬千。
“嗯。”程卓青全盤接著,不像初出茅廬的小子那樣狂熱,也沒有浪子情深似的自憐。
這讓他顯得過分冷靜薄情,許應良摸不準他在感情裡習慣內斂還是彆的,但總歸難得一見,他目睹程卓青推門離開,丟一句“謝了”,就走了。
*
周末,徐矜踩著點上樓、推開寢室門,跟下來關洗漱台燈的李帆麵麵相覷。
“我來關。”徐矜先一步說,寢室另外倆已經拉緊窗簾,她忙放包洗漱。
“怎麼突然回來?”李帆倚著浴室門把手八卦。
水龍頭沁涼的水激得人直哆嗦,徐矜聲音都發顫,“有人相親去了。”
“哈?這個點?”
她聳聳肩,“你先去睡吧,我馬上關燈。”說罷從兜裡掏出耳機戴上,話題到此為止。
李帆識趣閉麥,轉身見兩副床簾分彆探出小腦袋,朝她擠眉弄眼,她擺擺手噓聲,搖頭,沒料到徐矜在身後拍她的肩,“乾嘛呢你們?”
那倆迅速拉簾,左邊那位還欲蓋彌彰咳了聲。
新中特那節大課整寢的人都在,那天徐矜遭“嚴刑拷打”,一群女孩花癡亂顫笑嗔打趣。
她們寢關係說不上差,隻是更像借宿的陌生人,分兩撥各玩各的,彼此倒客客氣氣,過分包容小心,徐矜能體察那份好意,但始終隔了一層膜,放鬆不下來。
近兩年的冰河經由八卦逸聞破了道豁口,從程卓青這兒打開話匣子,女孩們有時候很簡單,二十來歲的人,痛苦和快樂都感同身受,從戀情聊到學業家庭,遲來的寢室夜談,終於也談上了。
按平時徐矜肯定還會跟她們聊上會兒,她朋友不多,難得的關係貼近,她也想好好捂熱。
但就是沒什麼興致。
腦子裡隻剩餐桌上,程卓青接到電話後指尖敲擊桌麵,有些憐憫又厭惡的瞳眸。
他接完電話就走了,並告知她之後不會每天都在家,有事手機聯係。
手機聯係。
這麼想著,屏幕乍亮,來電提示,徐矜走到樓梯口才接通。
“阿姨?”
“小徐,”女聲的疲憊像濃塵,撲麵而來,“在家嗎?”
“在寢室。”她小聲說。
“知道程卓青去哪了嗎,他電話打不通。”
“……”徐矜閃爍其詞,“他說有事要處理,吃完飯就走了。”
女聲轉而問,“許家小孩喝醉那天,卓青叫你來的吧?好幾處監控也沒了,”她話鋒一轉,“你還好嗎?前男友的事如果很棘手,可以跟我講講。”
徐矜心裡一暖,溫聲道:“…沒事,程卓青在。”
說完捂著發燙的臉頰沒話找話,“你最近很忙嗎,怎麼聽上去累累的。”
半響沒聲,徐矜以為網絡質量不佳,卻聽林澄道:“我知道程野去找他了,能不能幫我看著程卓青?”
“……”徐矜啞然,一個個台階踩下來,“我不太懂。”
“程卓青跟程野親,”話筒那邊平淡倦怠,“卓青小時候出過車禍,程野為救他差點沒命。他心軟,又怕我傷心,我都知道,但我放不下心,程野喝了點酒就不做人,我想你跟他同齡,既然他願意讓你知道,你幫我盯著點,出什麼事我這邊也好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