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徐矜腳踩棉花似的,做了一晚上夢,夢裡她不再怕水,長了條尾巴四處遊曳,海水流光四溢從皮膚淌過,清涼又暢快。
醒來後程卓青來敲門,問她病症複發頻率,她半夢半醒沒應,看他給林澄打電話問情況,視線時不時移過來,最後說工作日他都在家,就走了。
徐矜這才捂著頭躺回去,醉酒後頭疼得厲害,她腦子什麼也裝不下,對他那句工作日在家沒什麼實感。
不僅是沒實感,她壓根都忘了。那天實在困覺,程卓青一關門,她又蜷在溫暖被窩睡死過去。
所以連著五天她都理所當然地在寢室住,直到周五晚上又有點睡不著,回憶流竄彌漫,手臂摸著摸著就摸到枕下手機,劃入程卓青的聊天框。
–探頭/jpg.
–睡了嘛?
對麵挺久沒回,徐矜以為他睡了,刷了會兒朋友圈準備下床打擾李帆,他這才發來:
–準備睡。
她舔唇。
–回家了嗎?
好人:……
十秒後,他發來一張圖片。
是他臥室一角,桌台隻亮了盞橙色小燈,照片感光度低,有點模糊,但徐矜一眼就看到桌邊的電鋼琴。
–或許…
–你需要暖手寶嗎?
她這會兒很清醒,試探起來也小心翼翼的,發完攥著手機近距離盯,沒想對麵直接甩一條語音過來,五秒鐘。
徐矜點開。
“快點,我挺想睡的。”
語速很慢,帶點鼻音,尾音稍微往上挑,又沉又黏。
看得出他很困了,徐矜忙道
–你可以先睡,我自己動。
好人:……
好人:速度。
十二點剛過,除李帆雷打不動早睡外,剩下倆室友床簾都透著光。現在回去已經不用大包小包了,家裡什麼都有。她把平板帶上,躡手躡腳出門。
小區離宜大很近,徐矜在寢室樓下掃了輛共享,一路疾馳,暢通無阻,五分鐘就到達小區停車點。
進門後她沒開客廳燈,貼著牆壁摸索。程卓青房門開了一條狹隙,她腳後跟著地,生怕吵醒他,門推開,跟床上的人四眼相對。
“挺快的。”從電腦屏幕抬頭,程卓青抬下頜示意她坐過去。
他倚著床頭,鼻梁架一副眼鏡,窄框銀邊,專注地敲鍵盤,高知冷臉男既視感,隨即伸出左手。
“不好意思,影響你寫論文了。”
“……”程卓青盯著忽然踏實的手心,愧疚軟綿的語氣表情,動作倒很快,嘴唇翕動,“沒事。”
他又問:“大概要多久?”
“半小時?”徐矜保守道。
見他臉色不太好,又改口:“十五分鐘。”
“行。”
“你實在困就先睡吧,”見他關掉wps打開文獻看,眼睫耷拉,上半身鬆懈,撐著下頜幾分鐘都不滑鼠標,徐矜勸道。
“不困。”他隻是說。
萬籟俱寂的深夜,徐矜悶頭滑手機,裝作很專心,實則牽得有點累,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
“你周五怎麼也在家,大創不是剛立項嗎?”借著問話,見縫插針地調整坐姿,換了個輕鬆的握法。
程卓青倒沒垂眸看手,視線在她瞳孔定了幾秒,好像終於確定她忘了什麼,不接話,晾了兩三分鐘,這才說道:“這段時間閒,回家住。”
“每天都回?”
“每天。”
一開始徐矜還半信半疑,每天跟李帆打完球散步回家瞅兩眼,發現他在,打個招呼又回寢,連續一周,徐矜這才下決心住回去。
住回去卻發現情況很棘手。
又是一個寧靜的夜晚,周二,程卓青給大創項目修改文稿細節,摘掉眼鏡休息,瞥見任務欄彈出信息,一分鐘後,有人敲門,遊魂一樣從門縫滑進來。
然後熟稔地搬小凳子在他床邊乖乖坐著,再順著被窩撈他的手。
“彆伸進來。”程卓青拍掉她的手。
“好的。”徐矜掌心朝上,眼神敞亮。
“病症加重了麼?”車外高架橋薄薄的轟鳴中,程卓青眼也沒抬,緊捏她一下。
“……好像是。”
徐矜有點鬱悶。
本來一周一次的規律發作期,碰上程卓青,變成現在每天都來牽十分鐘。
以為是最佳解藥,不料卻好似飲鴆止渴,愈喝愈渴似的上癮。
她一般在手機上先問,起初還很生疏。
–方便牽手嗎?
–過來。
或者是
–想牽一下…
–ok
幾次下來隨意不少
–牽一個。
–來。
再多幾次就懶得打字了
–dd
–1
最後就變成她d一下,沒等程卓青回就跑到他臥室,自動搬凳子坐。
她也不再枯坐著玩手機解乏,凳子旁邊有幾盤茶幾裝來的小零食,一撂唱片高高疊著,橫七豎八的推理小說,在書架翻到的,還有他抽屜裡的遊戲機和照相機。
來他房間跟自己屋裡一樣放鬆。
沒多久,徐矜就發現程卓青比想象中好說話得多,雖然麵兒上不耐煩,也沒想忍著,最多也就沉著臉斥幾聲,行動卻總是由著她去。
比如她讀懸疑讀到興頭不肯走也不肯鬆手,程卓青皺眉說放開,掙脫時卻根本沒用力。比如她大晚上試著邀請他在房間吃夜宵,他說你做夢,最後麵無表情開窗通風。
他在林澄麵前也這樣,嘴硬心軟。但徐矜以前沒在意,也懶得琢磨他是什麼脾性,現在天天見麵,有空思考了,感覺倆人親近了點。
“盯夠了麼?”腦門突然被敲了下,徐矜捂著腦門回敬,“沒有。”
她端詳半天下結論,“如果你有妹妹,肯定會是個好哥哥。”
“謝謝。”程卓青忙著回消息,隨口敷衍道。
邊說邊單手撐起上半身挪位置,隻覺腿側一涼。剛才徐矜把手伸進被窩,女生手很冰,裹挾冷空氣,她觸碰的地方還留著寒意,遲遲不散。
程卓青下意識往床頭櫃摸煙。
煙盒在低空懸了幾秒,最後重歸原位,聲響很輕,略微沉悶一聲。
徐矜沒注意,趁他在床頭櫃拿什麼的時候,她舉起手機給倆人牽著的手拍了一張照片,發朋友圈,然後僅陳實可見。
*
在李帆百般勸說下,徐矜從第一排換到倒數第二排。
宜大沒有午休,從一點到四點二十五,連跨四節小課的新中特課堂,講課聲平淡得像心跳停止之人的心電圖線條。
底下抬頭率基本為零,連徐矜都埋頭專注手機,李帆從睡夢驚醒,擦乾淨口水,正要揶揄她,餘光瞥見一個很熟悉的人。
這種課一般都在大教室,幾個班一起上,金融也跟他們一起。
陳實就坐在徐矜右後方,徐矜右邊有人占位子,但人沒來。他視線一覽無餘,目標明確,筆直一道目光,每隔兩秒來一下,纏著徐矜不放。
“看什麼呢?”李帆說,聲音不重,但情緒很足,陳實眼神立刻跳開,低頭看課本,旁邊人擠眉弄眼的。
徐矜聞言收攏手機,也沒回頭,偏頭道:“醒了啊。”
說完繼續盯屏幕。
座位間隙緊,倆人距離近,李帆眼又尖,很容易就瞄到她聊天界麵那句“又發作了”。
作為她的專用充電寶,雖然麻煩歸麻煩,但想到徐矜怕吵醒她整節課都在忍耐,她都有點感動了,隨即戳她一下,“辛苦你了。”
“手。”
“乾嘛?”哪想徐矜兩隻手沒動,還搭在九宮格上,李帆指著聊天框小聲念,“你不是那個嘛,來牽。”
“不用。”
“不用?”
李帆重複道,一麵觀察她。
確實氣定神閒的,一點沒有發作時的靜不下來到處抓撓跺腳的焦躁。
那徐矜給誰發消息?
她又想到徐矜最近都搬回她阿姨家住了,說是方便治療。徐矜跟她講過林澄的事,說她很忙,周末隨機回家,還不保證住下,這天天回去還能治療,不會是……
程卓青吧。
本來沒過腦子的事,這一細想,李帆就有點坐不住了,一邊想著好家夥這麼大的事都不跟姐妹分享,一邊又有點不再被需要的失落。
兩節小課後是十五分鐘休息時間,李帆正要拽徐矜八卦,門外來了個人,從最後一排與牆壁的窄道繞了一圈,對她說借過,坐到徐矜右邊的座位上。
男生戴了隻黑口罩,動靜很小。彌漫著昏昏欲睡氣息的舊教室裡,按理應該惹不起什麼風浪。
但他還是讓蠻多人都抬起頭,那些人原本要麼圈著胳膊假寐,要麼玩手機,視線卻不約而同集中,包括李帆也衝他盯了幾秒。
“謝謝你過來。”徐矜拿走占座的書嘀咕道。
程卓青從包裡拿出電腦,自然而然包住她的右手,完了問一句,“還是你要記筆記?”
說著晃了晃她的手示意。
徐矜點頭,有意抽出指節,指間那枚銀飾素戒劃出閃亮弧光。
她再牽了會兒,笑著跟李帆說:“能不能讓他跟你換個位置?”
李帆:“…好啊。”
李帆蒙圈地坐下,她被無形眼光打量,渾身不得勁。又看到徐矜手指上的戒指,陳實送的,她記得很清楚。於是沒忍住扭頭看當事人。
陳實身邊的男生跟他咬耳朵,他不清楚狀況,滿眼圍觀小情侶秀恩愛的酸不溜跟羨慕,“我也想談朋友啊。”
“談個屁。”陳實臉色很僵硬,是那種氣到極點控製不住麵部肌肉的僵硬。他本來就不會藏情緒,什麼心思都蹦臉上,那男生也注意到了,悻悻閉嘴,轉頭問另一側同學,卻見那一片的同門神情微妙。
“什麼情況啊?”他趕緊問。
陳實談戀愛這事班裡挺多人知道的,老在朋友圈秀,送戒指的時候還讓他們挑過款式,彆提多誇張,被問的人唏噓,“最虐的一集。”
話音剛落,陳實拎著杯子出門,後半節課也沒回來。
周遭視線驅趕瞌睡蟲,徐矜精神一下午。昨晚聽程卓青說他在管院附近開會,不抱期望喊了聲,結果真的來了。
剩最後三分鐘,教室學生窸窸窣窣開始收拾書包,徐矜也合上平板蓋子準備撤退,正問李帆去哪個食堂吃飯,陳實從後門進來。
他洗了把臉,臉上滴水,看著歇火了,水瓶往包裡一扔,傾身敲程卓青的肩膀。
“你倆在一起了嗎?”他開門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