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送水被拒,鎮定自若地揭蓋子抿一口,坐回她身側。
冷空氣潮悶暗湧,徐矜把球拍橫亙倆人不過寸尺的間隙,撐頜觀賽,彼此再無言語。
比賽到了白熱化階段,15:22,東大遙遙領先,程卓青發球。
強有力的跳發。
球高高拋起,他邁腿、擺臂、屈膝蹬地起跳,手掌包球猛擊。
腰腹力量借手臂一路傳導,排球飛速旋轉,劃出流暢迅猛的弧度,越過攔網擦著陳實的臉,狠狠砸向地麵。
而後劇烈反彈,遮住頂燈,往板凳飛來,劉雯靜身手敏捷,下意識伸直雙臂接球,排球穩穩落在陳實手裡。
又是發球得分,陳實抱球,黑著臉一言不發,被隊友團著安撫情緒。
另一邊。
“牛逼,擦臉打。”東大副攻給程卓青豎大拇指,被二傳拍後腦勺,“彆上頭,”他給程卓青醒腦,“訓練賽差不多得了,你還真杠自己人啊。”
“攔網對麵哪有自己人?都是敵人!”另一個副攻不滿,“你沒看到是對麵主攻一直針對他啊?道道球都往他追發,你倆,”他在陳實和程卓青之間打量,“情場爭鋒球場結算啊?”
程卓青沒應,撿球在手中旋幾圈,拍球保持手感,再次跳發。
球以低平弧線朝七號球員直直飛去,他是新人,接球水平飄忽不定,每次都被對手緊盯,成為最佳追發對象。
他深知自己是團隊缺口,但再怎麼樣也不想成為拖累比賽的罪人,至少要接到,他咬咬牙繃緊手臂就緒,直到一聲亢奮嘶吼的“我來”,陳實旁若無人狠盯來球,整個人高速猛衝。
他條件反射一躲,腳不穩被撞倒在地,眼看球紮實地落在陳實前臂內側,球高旋飛起,陳實滿臉汗水,眼底紅血絲暴出,伸手臂要球,“傳給我!”
怒喊震天撼地,二傳飛速思考,他在四號位起跳,進攻路線一覽無餘,整整三個攔網盯死他,托給陳實並不是最佳選擇。他轉而示意身側的副攻,卻在視線回攏一瞬被陳實斜覷,刀尖淋淋,在那咄咄逼人的脅迫下,他硬著頭皮手腕一扭。
高球傳給陳實,六條手臂迅速攀升,陳實壓根沒在意,鎖定後排的程卓青,被球風割破的劃痕隱隱作痛,他強力揮臂鞭甩,排球裹挾疾風硬生生破開攔網往程卓青臉上砸。
“臥槽!”東大自由人眼睜睜看著程卓青壓根沒躲,球擊中人後往場外橫飛,他魚躍救球,沒救到,趕快爬起來攙扶程卓青,“你沒事吧?”
劉雯靜二話不說衝過去,徐矜起身又坐下,看隊員圍著他檢查傷口,他曲著腿,上半身鬆懈下來,抹鼻尖抹出一手血,看向攔網旁的計分板。
16:23。
“我沒事,”程卓青接過紙,血流不止。他瞥手表道,“剩下兩分輕而易舉吧?”
流鼻血沒辦法再上場了。
“必須的!”副攻憤憤道,“這他媽不給他砸回去我不是人!”
“你冷靜點,人家就等著激將你懂不懂?”二傳叉腰勸阻,又問程卓青,“你剛才完全沒躲啊?”
連接球姿勢都沒有,就差揣著兜等著被撞了。
“嗯。”程卓青撐著木板起來,透過狹小間隙,與徐矜目光相觸。
她安安穩穩坐著。
短短一瞬,他斂睫搖頭,扯嘴角自嘲道:“這局沒什麼意思。”
“我也先走了。”劉雯靜匆匆忙忙收拾東西,追著程卓青背影,倆人並肩消失在門後。
東大二傳說著彆被激將,進攻性比誰都強,掉頭來個二次進攻。兩隊比分懸殊,不過五分鐘,20:25。
輸了。
球員們默契避開徐矜坐的板凳,陳實直喘粗氣,在她麵前蹲下,不甘和留戀都好真誠,“輸了。”
“彆放棄我。”他眼眶有點紅,試圖拉她的手。徐矜插兜,冷眼旁觀他自導自演的劇本。
她對陳實沒動真心,談不上什麼傷心欲絕。
她隻是討厭那種被剝奪主導權的感覺。
自以為獵到羔羊沾沾自喜,卻發現自己誤入某段老套深夜劇,成為橫刀奪愛的女配。興高采烈跟好同擔聊了小半個月,卻發現一步步被引導著得知自己隻是‘誰都可以’裡那個麵目模糊的誰。
她突然不想分手了。
徐矜不斷滑屏,在劉雯靜社交界麵停留。
有關crush的描述隻短短三兩行,而初戀的蛛絲馬跡卻殘留每一個昨夜。
她承認自己一身反骨被激起競爭意識,就算是垃圾也不願拱手相讓,反要陳實在她手裡患得患失。
“不想我放棄你嗎?”她正色道。
“之前的事是我不對,”陳實自責,也不敢看她,“我不想辯解,如果你因為這個覺得我不配做男朋友,我無話可說。但是劉雯靜真不是我叫的!我承認之前忘不了她,但跟你在一起之後再也沒來往,我不是那種人,你信我。”
他有一雙讓人信以為真的眼睛,能屈能伸,姿態放得很低,像個受害者。
“可以不分手嗎?”
“可以啊,我可以既往不咎,再信你一次。”徐矜伸手擦拭他臉上的血跡,抹到他眼皮上,“但你要聽話。”
*
校隊輸比賽後立刻複盤,徐矜冷得直哆嗦,跑到自動販賣機買一罐熱拿鐵,捂熱手心,遠遠見程卓青走過來。
他看上去沒有大礙,鼻梁輕微擦傷,很淡一道紅線,曲折地劃過駝峰。
“什麼時候回去?”他對著販賣機按鍵。
“你等我啊?”
“不然呢?”程卓青彎腰掏出一瓶水。
徐矜:“我以為你跟劉雯靜一起走。”
“不順路。”他言簡意賅。
兩人沉默地喝著手裡的東西,程卓青喝得很快,擰緊瓶蓋扔垃圾桶,聽她道:“你們隊贏了。”
“我跟男朋友回去,對不起啊,你先走吧。”陳實發消息問她走沒走,徐矜仰頭喝光,往館內走。
“行。”程卓青笑了,塑料瓶往垃圾桶一扔,看她易拉罐喝得一滴不剩還捏手上,問:“你很喜歡收集垃圾嗎?”
徐矜停下,他聳聳肩指著她手上乾癟的罐子,“我說你的拿鐵。”
“……”徐矜還真想了一下,“垃圾也不是毫無是處,也有二次利用的價值啊。”
她學著他聳肩揚眉,“我說易拉罐。”
場館陸續有打球的人出來,陳實和隊友在一號口朝她揮手,徐矜笑著回應,扔掉罐子,戴上手套,一米之外,男聲冷得像雪。
“彆撿垃圾了,考慮考慮我。”
她轉身,套了半隻手的手套就那麼懸在指根。這話太像表白,她腦袋旋起一場小型風暴。
“不談戀愛,發病的時候給你牽手。”程卓青倒氣定神閒地,毫無旖旎餘地,“我就在你隔壁,牽起來也方便吧?”
跟林澄同起同睡十多天,她的皮膚饑渴症,程卓青也知道。
程卓青曾是她的不二之選。
他圈子簡單,沒有亂七八糟的男女關係,就在隔壁,隨時隨地,肌膚相貼的觸感她最喜歡。
“我不要。”徐矜戴好手套,腳尖無意識磨蹭地板。
“我認真的。”
“我也很認真。”
穿堂風將他的大衣吹得獵獵作響,徐矜煩躁地扯掉毛絨帽,滿腔衝動咽回肚子,“真心的。”
怎麼不想。
換做以前她會覺得自己撿了便宜愛不釋手。
暫時留宿林澄家,她隻是個短暫入侵的過客,借用陳莉莉過時的人情,隨時準備拎行李箱離開,程卓青這種工具人彆太好用。
但現在不一樣,林澄真心把她當女兒對待,程卓青嘴上不說,對她的照顧全落到實處。
他是重要的人。
她會想很多很多。怕打破現狀,怕欲望泛濫,也怕倆人再也不能你一句我一句在餐桌吃飯。
作為皮膚饑渴症患者,徐矜太清楚身體與情感是如何過分地緊密聯結,但陳實是爛人,她不怕短暫迷戀,隻怕難以脫身。他越可憎,她越能把控渴望果斷拒絕。
身心淪陷才是地獄。
陳實遠遠喚她,身後人再無言語,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徐矜頭也不回地朝一號口去。
*
新學期始,不再為學費發愁,除去周末家教和展覽兼職賺生活費,徐矜三點一線泡館,過上勤勤懇懇的大學生活。
順便把新年發生的種種跟李帆同步。
“你短短一個月…”李帆拎著飯盒關上寢室門,回味良久下結論,“竟比我一生都更精彩。”
另外兩位室友從早到晚泡圖書館,不到晚十一點見不著人。無所顧忌,李帆掠過情情愛愛直奔重點,“所以程卓青爸爸給你的紅包…你怎麼處理了?”
徐矜無力地癱倒椅背,“還給程卓青了。”
“哎!”李帆猛拍大腿,“你糊塗啊!”
“不太好收。”
“有什麼不好收,對大集團老總來說,這點錢跟碎紙屑有什麼區彆。”
“你看這個。”
李帆伸長脖子湊到她手機屏幕前,某熱門公眾號經濟專欄最新發布的一篇實時文章,列舉受疫情和電商熱影響最大的五百強名企,程野所在的新源集團赫然在目。
文章稱程野因債務糾紛被法院強製執行。
“…你怕這錢來路不明?不至於吧。”
徐矜隨口道,“我是澄澈愚蠢的大學生,接了會良心不安。”
她在拳館看到林澄背部密密麻麻的蟲形傷痕後,立刻搜索了關於程野的報道。
知名企業家的婚姻狀況從來一覽無餘,這場家暴案在林澄的身體掀起巨浪,卻在互聯網輕拿輕放。
這點立場她還是拎得清,程野來彆墅的事又受程卓青所托不好跟林澄講,她乾脆把錢還給程卓青。
“你清高!”李帆哀嚎,望著她手上的戒指,“那戒指呢?我勸你還是彆跟顛公顛婆耗,你受不了的,再來一百個戒指的錢也不夠彌補你受到的創傷你信不。”
這戒指還是訓練賽當晚陳實送她的,從那以後他確實非常老實,隨叫隨到,再不得寸進尺,送花哄人隨手拈來,情緒價值拉滿。
徐矜就喜歡他自知理虧,小心翼翼看她臉色行事的樣子。
“放心啦,我有數。”她邊說著,瞥見屏幕來電的聯係人,一怔。
開學後程卓青忙競賽搬回宿舍,周末也很少回家,沒有必須聯絡的理由,倆人自然而然疏遠。
“喂?”她說。
幾道尖銳電流穿耳,對麵好似人聲鼎沸,窸窸窣窣的聲響下程卓青開口,在嘈雜喧鬨裡仍舊清晰冷靜,
“偷拿你內衣的人,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