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朗，假期最後一天，程卓青摸著淩亂發梢推開房門，走廊一大一小遊魂似的往廚房走。

小的那位睡眼惺忪，半夢半醒牽著林澄的手，林澄倒醒了，一隻手牽人，另一隻手掀開高壓鍋蓋子，扯嗓子喊，“程卓青，早餐呢？”

自從倆人從拳館回來就不一樣了。

林澄下血本再請假，整兩周都待在家裡，天天跟徐矜一張床手牽手起來，再使喚他買菜做飯護送大小姐出行。

他就是個免費保姆兼司機。

程卓青懶得應，轉身進浴室洗漱，出門時被徐矜攔住，“你去哪？”

女生穿得很運動風，高馬尾巴掌臉，隻抹了點口紅，素麵朝天衝他揚眉，活脫脫元氣女大。

過年期間她一直跟著林澄學防身術練核心，整個人精氣神都變了，程卓青沒盯很久，迅速斂眸，“去打球。”

“去學校嗎？”

“嗯。”

“我也去，你等我一下。”

她小跑消失在走廊轉角，手機也忘帶，沒鎖屏，大咧咧放在鞋櫃上。

來自陳實的消息叮咚跳出來。

–我到了。

–不著急，你慢慢來。

屏幕倏地昏黑，倒映出一雙微怔錯愕的眼瞳，不過轉瞬，程卓青移開眼，手指在台麵輕敲兩下，乘電梯下樓。

五分鐘後。

“等下！”

徐矜一手痛包一手羽毛球拍，狂奔出小區，緊叩眼前緩緩而過的黑色轎車車窗，“我還沒上車呢！程卓青！”

車內人目不斜視，踩油門駛入車流。

徐矜追了幾步停下，有點懵，電瓶車喇叭猛響，她回到人行道給搭子發消息。

–姐妹不好意思，我遲到十分鐘TT

對麵回很快

–沒事，我還沒出發呢。

她又給程卓青發消息

–？

好人：？

–我要蹭車。

好人：我有急事。

她手指飛快

–我也有，等十秒都不行？

好人正在輸入中，又遲遲沒回複。宜大距離小區不遠，騎車也就十來分鐘，隻是寒風簌簌，徐矜手機扔兜裡，掃輛共享出發。

大一新生報到日，校園門口停滿車輛，徐矜被凍得腦門疼，把車停體育館門邊，搓著手等人，打開手機。

程卓青回了，十分鐘前。

好人：你急什麼。

好人：慢慢來吧你。

莫名其妙。

徐矜哼了聲，轉回陳實聊天框。

她曾經有過期待，比如陳實也自認理虧，在她麵前認錯求饒，誓與袖手旁觀的自己割席。

而她要冷漠決絕地提分手。

但陳實沒有，整整十天，自她刪掉他所有的聯係方式，陳實甚至沒有來找她，隻是在三天前約她今天下午一點在排球館見麵。

無所謂見不見，反正他已經是個死人了。

“哈嘍？”

女聲貼近，徐矜抬頭。

來人同帖子裡po的照片一模一樣，五官精致流暢，寬鬆藍衛衣白邊運動褲，挎了個黑色痛包。

“你這個是…”徐矜一眼看出其中一個徽章是某乙遊內測抽獎送的限量款，二手市場已經炒到4k+.

雖然知道同擔經濟實力不容小覷，但親眼所見還是讓人眼花繚亂。

鐳射徽章在日光下折射彩虹弧光，女生也很激動，把穀子拿出來給她看，嘰嘰咕咕聊了好久，徐矜意猶未儘地收手，“走吧，再不進去沒場地了。”

“好，我叫劉雯靜，你叫我小劉就行。”

宜市文娛業發達，每年大大小小的展覽演出數不勝數，徐矜不是第一次找同擔麵基，但還是第一次找羽毛球搭子碰到同校又推同一個男主的女生。

場館共四個羽毛球網，恰逢元宵節，校外打球人不多，隻有零零星星幾個校隊學生。

“其實我crush的那個男生今天也會過來。”熱身時，劉雯靜突然說。

徐矜來之前多次翻過她的社交主頁。女生很愛分享生活日常瑣碎，文字細膩，與crush見麵的場景在她筆下溫柔而浪漫。

不打探對方私人領域是徐矜麵基網友的原則，她沒接茬，等著劉雯靜繼續。

“不止他，我前男友也在隔壁。”

隔壁是排球館。

劉雯靜說完揚起一抹嘲弄，無可奈何地搖頭，徐矜斟酌半響，“你等會要去排球館？”

“你有男朋友嗎？”劉雯靜直勾勾問。

“沒有。”她沒含糊。

“…這樣啊。”

“我前男友是我初戀，高一談的，”劉雯靜舉著球拍追憶，“當年他被學校混混堵到角落打，我救了他。”

“你有點東西。”徐矜給她比大拇指，“所以他對你一見鐘情了？”

女生遺憾地搖頭，“我對他一見鐘情了。”她撐著下頜喃喃，“他哭得很傷心，說自己小時候被家暴過，腿都軟了，起不來。失魂落魄地，一副求我拯救的樣子。”

長睫下眼泛冷意，黑色指甲油閃爍發亮，比起痛包，她更適合拿鞭子。

徐矜肅然起敬。

“去年才分的手。”劉雯靜聳聳肩，“他立刻無縫銜接。”

“你們談了很久。”徐矜抓住重點，笑道，“提crush隻說一句，聊前任講了不少，你要去排球館啊？”

“我差點上當了，真的。”劉雯靜鄭重其事盯著她，隨即拿出羽毛球，“我想要唯一，他隻想要漂亮女生解乏，荷爾蒙一上頭，誰都可以。”

瞳孔裡的輕蔑轉瞬即逝，像定格前短暫的失焦。

“你先。”她把球扔過來。

最終她們還是去了排球館。

地處寸金寸土的市中心，宜大排球館場地較小，小到徐矜一眼就看到穿藍色隊服的陳實。

板凳全是男生的棉服、球鞋和礦泉水，徐矜挑空坐下，不忘揶揄劉雯靜，“不是說不來嗎？”

“我陪你啊，你來乾嘛？”

不想被八卦，徐矜指著攔網兩側隊伍一本正經，“看比賽。”

順便告知陳實她倆徹底玩完了。

一場小規模競技賽的休息間歇，左側是宜大校隊，右側是隔壁東大。

計分板顯示目前打到第二局，18:23.東大打得遊刃有餘，喝水聊天笑聲回蕩，而宜大這邊，隊員則圍成一圈商量對策，個個緊繃著臉。

陳實也沒好臉色，換屆後球隊整體水平下降，加上被對麵主攻連續發球得分，他作為主力卻打不出節奏，正要回凳子拿水，瞥見另一側的徐矜和劉雯靜。

徐矜盯了他半響，但與他四目相對的時間過分短暫。他還愣著，隻是那道眼光傾斜著偏離幾寸，徐矜沿著那視線望去。

劉雯靜剛好也注視著她，手指遠處，聲音輕柔，“我前男友，陳實。”

口哨聲響，男生指著她們這邊朝隊員示意，三兩步跑近，摸鼻子抿嘴，盯著地麵，迅速瞄她一眼，

“如果贏了這場比賽，能不能給我個機會？”

徐矜凝視他的臉，劉雯靜隻言片語勾勒的形象與他影影綽綽，重疊不了。

她反問：“你叫她來的嗎？”

“沒有，我隻叫你。”

“他把你叫來的？”她又問劉雯靜。

劉雯靜抱臂挑眉，“嗯。”

“我沒——”陳實毛躁揪頭發，被計分員吹哨警告，他忙跑回隊裡，“我會贏的！你信我！”

比賽再開始，徐矜心煩意亂，排球滿場飛躥，她闔眼想事情，沒注意東大主攻接球受傷下場，而一旁的劉雯靜突然起身。

她倚牆看過去，隨即直起腰。

程卓青從二號入口進來，沒穿隊服，簡單的白T運動褲，難掩寬肩長腿，在一群高個裡毫不遜色。

宜大那幫球員也認識他，有人掛在網上笑他叛變，程卓青一個球發過去，朝他勾手指挑釁，東大隊員與他勾肩搭背拱火，直到劉雯靜靠近，笑著仰頭。

程卓青低頭看她，倆人不知說了什麼，女生托著雙頰扇風，隊員開始起哄，而陳實雙臂低垂，孤零零遙望。

涼意順著脊背攀爬，徐矜冷眼旁觀，直到劉雯靜紅臉回來，她問：“你早就知道我跟陳實在一起？”

劉雯靜猛灌一口水，沒否認，拍羽毛球道：“但是一起打球我沒想到，也不知道我倆審美這麼一致。”

她敲了敲痛包，一語雙關。

“其實你倆在一起那天我也在的。”劉雯靜盯著陳實，他鉚足勁要贏，發球力道超乎往常，明明是她手把手教的，“我差點上鉤，直到他電話裡邀請我來，下一秒就把煙花送給了你。”

雨夜院子裡那簇花火。

徐矜陷入回憶，陳實背對她講電話，他說“如果你能——”

那句被她打斷的話，或許就是對劉雯靜說的，如果你能來。

徐矜裹緊羽絨服呼氣，熱氣飄旋，整張臉埋在立領裡看不透神色，手心腳背冷得沒有知覺，她問：“所以呢，你希望我分手？”

“我沒說啊。”女生擺手。

“你覺得在陌生人和男朋友之間我會信誰？”

她隻覺得荒謬。

所以劉雯靜才在第一次見麵大談特談前男友，

誰都可以。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自己聽這句話有一瞬的不適。

那失焦的輕蔑肆意掃射，好像陳實和所謂漂亮女生都是些垃圾，卻早在暗中將她框定。

分明自己就是戀戀不舍的人。

“你會信我的。”劉雯靜平靜道。中場休息，宜大拿下第二局，她捏著寶礦力和毛巾朝程卓青小跑。

男生出了點汗，本來就白，青筋血管沿著手腕，脈絡分明。被隊友肘著打趣，表情很淺，接過毛巾後掀眉覷她一眼。

徐矜招手把他叫來。

“等下送我回去。”她擰開瓶蓋道。

“男朋友不送？”

“……”徐矜置若罔聞，餘光裡，陳實攥緊拳頭，欲言又止，走了幾步又停下。

她懷疑這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條件反射試驗場。

他像巴浦洛夫的狗，程卓青是鈴。

徐矜把飲料塞他手裡，海鹽檸檬水，微冰，“收了我的就彆收彆人的。”

是他喜歡的口味，買了一箱放冰箱。她出門隨手順的。

她理直氣壯，程卓青插兜，冷眸掠過，不接，轉身往場內走。“我接彆人的。”

“阿姨知道你昨晚瞞著她跟許應良通宵打遊戲嗎？”

程卓青：“…………”

他挺久沒玩了，自從高三被林澄從網吧揪出來一頓毒打。

“我不會說的，哥。”她笑眯眯的，瓶身水珠碰到他指尖，程卓青接過，喝掉半瓶，沒好氣道，“我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