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尤如此 她們互相羨慕又嫉妒,卻殊途……(1 / 1)

漲潮 Makennnn 3886 字 11個月前

程卓青當晚回沒回來徐矜不知道。

她睡得很沉,又早。幾乎一沾枕頭就陷入昏睡,一夜無夢。

直到兩眼惺忪地睜開眼,手機屏幕顯示中午十二點,在床上側躺玩了幾分鐘手機,掀開被子,而床尾站著林澄時,

徐矜腦袋直接宕機。

窗簾沒關緊,女人抱臂而立,沐浴暖光中,見她終於醒了,丟下一句“起來吃午飯”,隨即關門。

……

徐矜站在程卓青門口敲門,十來下後,推門一看,枕被整齊乾淨,沒有人。

她有些抓狂地揪頭發,慢吞吞洗漱,塗藥。臉頰浮腫不合時宜地鼓脹,比昨天好一點,但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

脖子上的傷痕赤裸裸如紅線。徐矜回去換了一件高領,給程卓青發消息。

–阿姨你叫過來的?

其實都不用問。

等了幾分鐘也沒回,她硬著頭皮往餐桌去。

桌子放著三明治和熱牛奶,“快吃,趁熱喝掉。”林澄若無其事喊。是個大晴天,陽光穿透玻璃杯,女人全心全意地用餐,眉眼被升騰暖霧遮掩。

徐矜夢回高中,當年的班主任也是這樣把人叫到辦公室,自顧自做事,把人當空氣,淩遲般的折磨難忍湧上心頭,她盯著隻咬一口的三明治,

“對…”

“快點吃,”林澄打斷她,“吃完帶你去拳館玩玩。”

“拳館?”

“嗯。”林澄揚肘提肩扭了兩圈,骨頭旮遝響,“昨天打麻將打到十二點,屁股都坐爛。”

徐矜:“…贏了嗎?”

“……”對麵噎著了,“好久沒打,手生。下次準贏。”

林澄所說的拳館在小區附近。很寬闊的店麵,裝修風格跟普通健身館差不多,大過年的沒什麼人,徐矜像小尾巴跟著林澄,看她先跟前台頷首打招呼,脫掉外套,熱身,上跑步機。

“彆光看著,動起來。”她招手。

徐矜脫掉羽絨服提腳跟上。

她是個運動廢,頂多看運動番上頭喊室友打幾天球,因此當林澄跑完氣都不喘,在力量訓練區拿起啞鈴時,她叉著腰,心跳過速靠牆癱坐。

林澄沒再喊她,隻是覷了一眼,而後把T恤脫掉。

徐矜百無聊賴一望,倏地屏息。

女人背部有一條貫穿左肩至尾椎骨的深褐色疤痕。

與其說那是疤痕,不如說是一條深深嵌入皮膚的蜈蚣。至少二十來條縫針痕跡縱橫纏繞,周遭皮膚緊縮乾癟,像泡在沸水煮得起皺糜爛。

不隻是背部,她的脖子和手腕都有或淺或深的暴力記憶,很難想象她曾經遭遇了什麼,徐矜隔著毛衣摸舊痕,脖頸劃過喉嚨的傷口隱隱作痛起來。

“要不要試試?”

女人說這話時,已經從門鎖櫃拿出兩副綁手帶和拳套。

“我完全不會。”

“重在參與。”

她們來到拳擊訓練場,林澄低頭給她纏綁手帶、係拳套綁繩。

從手心到手腕,一圈又一圈,再穿過兩指之間,直到四指繃緊貼合,徐矜緊握拳頭,繃帶厚重踏實地層層堆疊,力量凝聚手掌。

拳套大得跟她腦袋有的一拚,林澄係好帶子,指著她麵前碩大的黑色沙袋,“把它想象成你最想報複的人,自己玩吧。”

說完就走到對側沙袋下,自顧自練起來。

拳拳到肉的迅猛脆響起此彼伏。

光站著不動顯得很傻,來都來了…

徐矜曾經看過關於拳擊的影視作品。她模仿著記憶中主角的姿勢,雙臂豎立眼前,收肘,迅速揮出一拳。

黑色沙袋幾乎沒動。

她攥緊手心,加大力度連揮兩拳,吊鏈稍有波動,沙袋開始緩慢偏移中軸線。

那黑色龐大而難以撼動的巨物突然變成耳環男,又時而變成陳峰。

她沉默地揮舞拳頭,單薄又懸浮的響聲隔靴搔癢。

她想借腰部力量發力,卻隻是一次次地硬用手腕和指骨猛砸,狂揍,到最後顧不上姿勢,喘著粗氣拳打腳踢,像一枝枯焦易折的樹枝。

她太著急,太想宣泄,顧不上舊傷,甚至沒能鎖定對手,傾儘重心蠻狠一掄,寸勁擦著沙袋劃過去。

結果狠狠一摔,下頜著地,摩擦滑出一段距離,當即見血。

那種無法自如調動身體的恐懼,再怎麼用儘全力就算下一秒可能死在巷子裡,也隻是匍匐瑟縮又軟弱無力地躺著,任由喉嚨軟骨凹陷,像被人碾死的螞蟻。

她已經累了,彎腰駝背,氣喘呼呼,那黑色沙袋卻隻是慢悠悠地晃,慢得她咬牙切齒,又汗毛直立。

對她來說是勝負難料的生死競技場,而對其他人,僅僅是供人消遣的蕩秋千。

如果程卓青沒能及時趕來,她真的會死。

後知後覺的驚恐閃電般擊中她,沿四肢百骸五臟六腑狂奔。

徐矜抹了一把淚,熱的。轉頭看林澄。

女人滿身傷痕,出拳迅疾,背肌紋路緊繃鼓脹,微微出汗,線條發亮流暢。

舊痕之上,是向死而生的堅韌希望,壯烈而磅礴,像一顆曆經風霜暴雨又煥發綠芽的樹。

擊打響亮敦實,又快又穩,每一拳都捶入腹部,捶穿捶爛般正中要害。沙袋在她眼前被打得毫無招架之力,暈頭轉向自旋轉。

她猶如一隻獵豹,敏捷、勇猛、警惕、無畏,將獵物耍得團團轉。

耳鳴尖銳刺痛,徐矜抹掉下頜潮濕的血,林澄走過來,伸手扶她。

“你平常不鍛煉吧?”

“……”

“怕嗎?”她拿濕紙巾輕輕擦拭徐矜的臉,昨夜殘留的豁口遇冷,酸淋淋的針尖刺感,徐矜吞咽入喉,“有點。”

“我剛開始練核心的時候覺得特彆累。”林澄聲音很輕,“你感受到肚子這一塊在用力,每次我挺起上半身,都感覺自己到了我所能承受的極限,很酸痛,但特彆真實,我很喜歡。”

“與其被動地痛,還不如主動地擁有選擇權。當你發現自己能夠紮實地站在地上,肌肉很飽滿,身體充盈力量,再也不會有人一推就能把你推倒,你撂不動的沙袋不再堅固可怖,你不會害怕任何人,包括傷害你的人,因為你很強,你比誰都清楚。”

恨意一閃而過,女人斂眸,拍拍她的肩,“所以要不要跟我一起打拳?”

“我也可以像你一樣嗎?”她有些抖。

“當然。”林澄笑道,“你年輕,勇敢,還很漂亮,會比我好很多吧?”

“我媽一直跟我說你的壞話。”徐矜斟酌片刻,還是決定攤牌。

她不喜歡欠人情。那種看不到頭的你來我往讓人疲憊,有求於人的不對等關係也使人拘謹不安。

哪想林澄隻是點點頭,“我也差不多,不然你以為卓青一開始為什麼不待見你?”

徐矜:“…………”

“我倆就這德行,改不了。”女人哼笑,“要不是她,我可能也離不了婚。”

就像旁觀者無法理解家暴案裡的女人為什麼不反抗到底,兩年過去,當她重新在公司站穩腳跟、經濟獨立、身體強壯,理所當然地,她也無法理解當年那個麻木的自己。

想必她那時身心俱疲,早已接受這灰暗殘破的人生,但陳莉莉沒能接受。

陳莉莉比她更憤怒,掉頭找程野對峙。

陳莉莉一直是更有想法的人,無論二十出頭拉著她往大城市跑,還是說結婚就結婚,冷漠地把她一個人丟在出租屋。她好像永遠走在前麵,從不後悔、目標堅定,跟她這種小心翼翼做選擇的人根本不一樣。

“你懂什麼,”她當時自暴自棄,“我這種人這輩子就這樣了。”

“你憑什麼?”陳莉莉反應特彆大,當場就哭了,她淚流滿麵質問,“什麼叫你這種人,你都這樣了,那我算什麼?”

她們算什麼呢?

她們互相羨慕又嫉妒,卻殊途同路。

“你媽向我借錢,我沒給。”林澄幫她解下拳套的係帶,“她後來又來了幾次,正好碰到程野喝了酒。後來也是她幫我找的律師,你不知道吧?”

徐矜還在消化,搖頭道:“她沒說過。”

高三那年她受不了家裡爭吵抱怨的氛圍,選擇了住校,考上大學後她也很少回家,她隻是單純以為陳莉莉厭倦聊林澄了。

“我當時不好意思,不準她講。”林澄說,“所以你彆覺得自己是負擔,你對我來說是很大的安慰你知道嗎?”

“知道了。”徐矜盯著地板低喃,腦子有點亂。

“之前的事我們就翻篇,”林澄雙拳碰了下,“以後你不想做的事就直說,遇到危險第一時間聯係我,彆去找陳峰麻煩,交給大人,你給我好好讀書,鍛煉身體,能做到麼?”

“能。”

林澄伸出一隻拳。

她伸出自己的拳頭,林澄沒摘拳擊套,一大一小的拳頭碰撞,響動微弱而堅定。

“回家住吧,彆墅有點偏,出什麼事也沒個照應的。”

“可以跟你一起睡嗎?”

女聲猶豫不決,像怕生小貓遲疑地敞開肚皮。

林澄一頓,感動浮上心頭,裝作無事發生,“可以啊,我最近都在家。”

“其實我有病。”

林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