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峰說小小教訓一下。
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女生,耳環男壓根沒想他會被威脅,時間地點都很完美,不可能有救兵,鬆手後他原地站著,思索這棍子打下去會不會壞事。
畢竟是鐵棍。
他沒注意到右側同夥突然發直的眼睛,指著巷子出口,有人來了,從空中一躍,一腳把他踢到棍子正下方。
速度很快,乾脆利落,砰地一聲。
意料之中的巨痛遲遲不來。不過頃刻,身體被猛烈衝擊撞散,徐矜睜眼,視線昏黑,耳環男壓在她身上,鐵棍狠厲不長眼,筆直朝男人肩胛骨落下。
骨頭碎裂的哢噠悶響伴隨嘶吼而來,男人近在咫尺,嘴唇發白顫抖,身體痙攣扭曲。
她手滑,扳手掉在地上。
“哥?”刀疤男一臉茫然,如泄氣氣球搖晃同夥。
觀戰那人幡然驚醒,摁住來人腦袋往牆上砸。
力氣不小,程卓青兩眼發黑,擰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折,提膝蓋擊他要害,動作精簡克製,男人捂胯後退幾步,麵容痛苦,程卓青趁機把徐矜從地上拽出來。
“等會你找機會跑,”耳環男立即清醒,唾了一口血水,甩掉刀疤男攙扶的手,三人圍成的圈越來越小,程卓青把她攔在身後,“然後報警。”
“好。”
被踹的耳環男正值氣頭,接過鐵棍朝程卓青揮,他側身險避,被刀疤男突襲挨了一拳。趁這兩人目光鎖定程卓青,徐矜貼著牆壁望向赤手空拳最後一個,拎起殘廢自行車,用力砸過去,開跑。
男人偏頭閃避,攥著她胳膊,自行車鏈條從空中啪地鞭打眼臉,他慘叫起來,死掐她的手,刀疤男聞聲就要過來,徐矜摘下發夾用力一刺——
“你他媽……”
男人咬牙切齒鬆手,她朝著巷口頭也不回地跑。
身後有腳步。
哀嚎狂吼逐漸逼近。
巷口的燈光近在咫尺,徐矜大步衝刺,頭暈目眩,直到被人摟入懷中。
“徐矜!”陳實從巷口接住腿軟跪地的人。
“警察,不許動!”民警持警棍大跨步深入巷尾。
那片沾血發夾從手中脫落,徐矜手腳冰冷,雙目失焦,盯著眼前人,直到辨認出陳實的臉。
女生像要把他摟入骨髓,陳實輕撫她的發梢,“沒事了,沒事了。”
*
傷情鑒定結果是輕微傷。
反倒是那三個傷得更重,嚷嚷她這是過度防衛。
做完筆錄,女警給她端一杯熱水,關上詢問室的門,“你家人呢?需要聯係一下嗎?”
徐矜抿一口熱水,水銀柱形光線下臉色蒼白,笑容透明,“沒有。”
女生右臉浮腫,脖頸處勒痕鮮紅細長,瘦弱得被風一吹就要散開似的。
派出所有太多無父無母的受害者。“你男朋友報的警。”女警傾身靠近她,“你彆怕,你一個小姑娘被三個大男人圍攻,算哪門子過度防衛。”
鉗口和鋸齒都避開頸動脈,割痕很淺,刀疤男皮糙肉厚,脖子纏了點紗布,沒有大礙。倒是被鐵棍掄了的人骨頭斷裂,刀疤男承認失手,這傷徐矜沒半點責任。
“……謝謝。”徐矜點頭,“我不接受任何道歉和賠償,也不想見他們。”
臉頰浮腫難耐,她拿冰袋敷了一會兒,腦子懸空似的,突然想到陳實。
他報的警。
巷內沒有監控,但彆墅臨街有。監控中,徐矜翻起羽絨服帽子,推門後被男人扛肩帶走,消失在轉角,他沒戴口罩,麵容清晰。三分鐘後,外賣小哥才騎著小藍在彆墅摁門鈴,沒人應,他放下外賣離開。
那通找不到地址的“外賣電話”,撥回去,撥到耳環男手機上。大概覺得小女生毫無威脅,隨便嚇嚇,不可能被抓,也沒必要充分準備。那三個人最終被拘留,休息得差不多了,徐矜推開詢問室的門,對側長凳上,陳實蹭地起身,
“怎麼樣?”
“沒事。”
她將目光投向長凳最右側的程卓青。他比她先做完筆錄,豎起衣領,半張臉掩著,倚靠牆闔眼休憩。
手插大衣兜裡,袖口的繃帶若隱若現。
隔壁詢問室的警察開門,看她一眼,對程卓青道:“你妹妹弄完了。”
程卓青這才抬眼看她。
“跟你哥回去吧,大過年的,警車不夠用,就不送你們了。”女警打著哈欠走遠。
“我送你回去,”陳實把她圈住,手指謹慎掠過她腫脹的下頜,“我陪著你。”
徐矜掙脫開,臉色清冷。
從報警到警察來的這一段時間,他又在哪,乾什麼去了呢?
她朝程卓青走去。
他站起來,黑色風衣裹挾清冽穿堂風,伸手摸她的頭,很輕地碰一下,“我們回家。”
晚高峰時段,打車也要排隊。程卓青拿出手機,林澄打了五個未接來電,那會他在拍片沒空回,現在又來一個。
“喂。”
“你人呢?”電話另一端厲聲質問。
“我…”他剛開口,被身側人扯住大衣袖管,微弱地揪著不放。
“我有事,抽不開身。”程卓青改口,“挺重要的,在你這欠個賬,明天打麻將把你今天輸的贏回來,行麼?”
男生說這話時垂眸,溫溫柔柔地,零星笑意從眼尾流淌。
派出所外是一片露天停車場。寒夜長燈,將兩人倒影拉得細窄,像搖曳的魚。
司機給他打電話了,身側卻沒了人影,程卓青轉身看。
“林澄說彆把你們當外人。”徐矜不知何時停了下來,耳垂凍得通紅,哈氣捂熱手心,“所以,給我抱一下。”
“…哥。”
程卓青握手機的手懸在半空。
她好像很少有脆弱時刻。無論是拎著鎬頭一往無前,初入警局與陳峰爭鋒,還是剛才平淡冷靜地撇下陳實,受害者是她,但她好像睥睨著照單全收,毫不在乎。
隻是這一刻,霧氣消散中,這雙眼睛短暫地流出一些委屈,一些試探,和一些壓抑不住的恐懼。
很低的一嗓子,但程卓青還是聽到了。
在她肩膀右側,十米開外,派出所屋簷下,陳實直愣愣投擲視線。
目光沿著陰影爬上來。
就像他呆滯而驚恐地在巷子口停駐許久,掉頭卻被他撞見的神情一樣。
震驚、羞愧、不甘、嫉妒。
再若無其事地冒充護花使者。
程卓青張開手臂,溫聲道:“過來。”
徐矜小跑抱住他。
清淡的海鹽氣息夾雜冷冽寒風,男生肩膀寬闊,把她裹進大衣裡。
心臟溫熱跳動,她低頭看路麵交疊的影子,險境之後,被打撈的劫後餘生感往四肢漫延。
她牽住他的手。
程卓青盯著陳實,反握住。
手機鈴響,他抽身而出,被懷裡的人擁著不放。
“再讓他看一會兒。”徐矜喃喃。
*
回到彆墅已是深夜。
雨又開始下,淅淅瀝瀝地,擱在門把手上的外賣袋沒束緊,裝滿了水。
徐矜把外賣扔了,手機屏乍亮,陳實來電,她直接拉黑。
番薯粥還剩一些,她有點餓了,手臂還隱隱作痛,又不想喝寡淡的剩粥,立刻使喚程卓青,“我想吃煮粉。”
程卓青開熱空調,脫掉外套,嘴裡叼著的煙扔垃圾桶,挽起袖子,“辣椒香菜蔥。”
“中辣要蔥不要香菜。”
客廳空曠敞亮,徐矜坐在沙發上,透過落地窗,能看到對街房屋窗子裡的過年盛況。
圓桌擺滿了菜,圍著圍裙的男女主人在廚房進出,蒸籠濃霧紛飛,暖熱明燈在眾人臉上流光四溢。
她看得癡迷,直到對麵小孩跟她對上眼,皺眉頭,唰地拉上窗簾。
“……”徐矜後知後覺,打開電視,各大衛視正在重播春晚,她在這熟悉的索然無味裡放鬆下來,往廚房看去。
程卓青正關上冰箱門,拿出一小碗切好的蔥花,油煙機轟鳴,沸水煮開了,升騰陣陣霧水,他穿高領毛衣,手法嫻熟,像是經常下廚的人。
主持人嘰嘰喳喳,抑揚頓挫的語調,廚房傳來的油煙和辣椒香氣。
下午她還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孤獨的人。
徐矜悶頭想了幾秒,把手機裡程卓青的備注改成好人。
然後趿拉棉鞋,攀著門框朝廚房的人問:“需要幫忙嗎?”
畢竟才大年初二,他本來應該在親戚家過年,現在卻被她差遣費神。
“玩去吧。”程卓青拂她一眼。
他把袖口撈至肘部,湊近了看,徐矜才注意到他肘關節靠內側有一片濃重淤青。
程卓青順著她往下看,放下袖子,“等會再塗藥,你去拿碗。”
程卓青下廚水平意外很可以。
吃完,她關上臥室門,先把自己的紅包藏到行李箱,正要把程卓青的紅包拿過去,門響了。
“藥膏放你這兒了。”他說,把冰袋扔給她。
倆人的藥放在一個大袋子,徐矜一邊挑,順便把紅包給他,“你爸給你的。”
“嗯。”程卓青隻接過藥膏,擰開蓋子往手肘抹。
草藥與薄荷味彌漫,他低斂著眉,本就稍顯冷感的輪廓,在不加掩飾的低溫情緒下更不近人情。
他抹完才接過紅包,紅包在兩指之間轉了一圈,語氣倒稀疏平常,“謝謝,我出一趟門。”
像是再也不回來,剛才溫情脈脈的晚餐隻是幻覺。
徐矜心口一滯,被慌亂蒙蔽,情急之下牽他的手。
“…等下。”
她怕陳峰覺得不夠,親自來報複,也怕偌大彆墅空蕩蕩,她又要落到萬劫不複的絕望裡去。
“……”不過片刻,她鬆了手。程卓青說:“下午車子拋錨了,我開回來。”
“…喔。”徐矜沒話找話,“你沒車怎麼去維修點?”
“車庫還有。”
“……”
差點忘了這人車多。
“你去吧,我要睡了。”
“嗯。”
程卓青關門,走廊長而靜。他邁開腿,門扉叩叩響了兩聲。
“你還回來吧?”女生聲音悶悶的。
“如果你再喊一聲哥?”
回應他的是一記強有力的捶門聲。
程卓青拎著車鑰匙低聲笑,“會回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