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 “那就行,”男生笑了,“彆燒房……(1 / 1)

漲潮 Makennnn 4214 字 11個月前

客廳左側,大圓桌上吵吵鬨鬨爭相發言的喧嘩戛然而止。

其中,一個頂著光頭牛高馬壯的羅漢男人站了起來,綠色軍大衣敞開,脖頸處黑色紋身,嘴裡叼一根牙簽,看到她風雨欲來地黑了臉,走過來。

男人看上去一拳能掄死她,徐矜強忍後退的衝動,“陳莉莉的墓碑是你砸碎的。”

牙齒打顫,一個個字漂浮著,落不到實處。餐桌旁的看客邊吃邊圍觀,陳峰吐了口唾沫,吐到她腳邊,從高處俯視她,“是啊,你想報警?”

“毀壞他人墓碑是——”

“是違法行為,你以為就你大學生懂法?”陳峰嗤笑,“那又怎樣,那幾個警察我見多了,你看看他們最後替你出頭還是私下協商,大不了我罰幾千塊拘個一兩周,”他眼神發狠,揪她的衣領,“我要是進去了,你給我等著。”

滿口濃煙噴到她臉上,徐矜被蠻力一拽,僵在原地,腦袋一片空白,喉嚨乾澀發緊。

她知道陳峰是這一帶的地痞,派出所常客,誰也管不了。但她沒想到陳峰作為陳莉莉親弟弟,一點情分都不講。

這樣的血緣她太陌生,在陳莉莉死後,撕開血淋淋的疤痕,內裡居然是更加潰爛生瘡的原貌。

那把鎬頭把她的理智也劈沒了,徐矜用儘全力掰開他的手,大口呼吸著直視他,“我媽對你不夠好嗎?當年你欠債還不出,她頂著多大壓力幫你借錢!十萬塊!當時都能買一套房!欠條都沒打,你憑什麼?!”

早年陳峰欠一屁股債換不出,跪在地上求陳莉莉借錢。當年徐軍有錢,要他寫欠條,死活不肯寫,後來還是陳莉莉心軟,十萬塊,好說歹說求徐軍,也就那麼借了。

本來陳莉莉與娘家決裂,沒錢沒勢,不受婆家喜歡,這麼一來,更是抬不起頭。

“她願意借我為什麼不借?”陳峰不以為然,“徐軍那麼有錢,幫我救個急怎麼了?我逼她幫忙了嗎?還不是她自願。”

她自願。

徐矜心在流血,臉脹得通紅,“那她攢的錢呢?那是給我的!”

後來徐軍欠債,陳莉莉向陳峰借錢,軟硬兼施,總算打欠條借了四萬。陳莉莉死後,個人賬戶餘額查出三萬五千塊,攢了好幾年,當時跟徐矜口頭說過,她要是死了,徐軍自顧不暇,徐矜沒人管,至少用這筆錢把大學念完。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誰說是你的,有證據嗎?我這兒有欠條,你看看?”陳峰挑眉挑釁。

當然沒證據,陳莉莉說的時候也不覺得自己會死,總覺得很遙遠,也不會料到自己跟徐軍死於酒駕。

“說來說去,不就是為了錢嘛,剩下的錢我不計較了,親人一場。”陳峰從兜裡掏出兩百塊,“壓歲錢,拿著。”

“你怎麼不去死?”

他滿手的油,語氣顯擺,輕輕鬆鬆,徐矜環視一周,桌邊習以為常的親戚,沙發裡咯咯笑的小孩。

她很迷惑,她理解不了,發自真心問:“為什麼我媽要為你這種人的人生鋪路,你為什麼不去死呢?”

鈔票唰地拍到臉上,薄而迅猛,像刀片和風刃。

鋒利的疼痛襲來,濕潤沿著臉頰往下落。徐矜手一摸,指尖有血。陳峰氣得唾沫飛濺,“你他媽彆給臉不要臉,當年她自己非得出去,嫌棄這嫌棄那,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得看看她有沒有本事!現在好了吧,死在外麵,還是酒駕!幸好沒撞到人!不然我們家都要被她拖垮了!我砸墓碑怎麼了,她不願回來,死了也彆想埋在這裡!”

粗糙的指尖用力點她腦門。徐矜耳管嗡嗡,偏頭往樓梯走。

“你去哪?給我站住!”陳峰攔住她。

“拿她的東西。”

“她那點遺物早扔了。”陳峰厭惡道。

“讓我去她房間再看一次。”徐矜平靜道,鼻尖濕濡,眼眶也有點紅,聲音放低,一絲認命般的低喃,“這點要求總可以吧?”

不過二十出頭的女生,構不成任何威脅,陳峰擺擺手,“隨你。”

石梯洇出透骨的寒意,身後卻重歸闔家團圓的歡樂。

陳峰搬新家後,把一家老小全接過來,舊屋改造成麻將館,生意有模有樣的。陳莉莉的東西全堆在走廊儘頭的儲物間,徐矜走到入口第一間房,停了片刻,推門進去。

這是陳峰與老婆的婚房,老式雕花檀木床,窗明幾淨,金塵紛飛,能看出女主人很愛乾淨。

桌上床上都是一些奧特曼玩具。徐矜不再觀察,直奔目標,掀開被褥枕頭,掀起床墊,四個角都翻遍,終於從右上角床板縫裡扯出一個紅包。

紅包挺厚,鼓脹悶實,上歪歪斜斜用黑色水筆寫了一個陳字。

陳莉莉生前沒少跟她念叨陳峰私事,大到打架進少管所,小到喜歡把錢藏到床墊與床板之間。

字有夠醜的,徐矜冷笑,把東西倒出來。

是陳莉莉十來張小額定期存單,還剩兩萬多。一疊百元鈔票,看厚度有一萬塊錢,總共三萬多,徐矜警惕著門,塞到羽絨服內置口袋,再跑去儲物間。

儲物間不像新房,灰塵滿地,她故意留幾個腳印,鎮定自若下樓。

樓下照常,陳峰抬頭瞥過來,很快就被插科打諢轉移注意力。陳帆正在沙發上看電視,等著飯喂他嘴邊,小兒學語般咕噥,“活該,活該嘍。”

*

途徑一大片開闊的耕地,橫穿雪壓枝頭的沃柑林,徐矜在一塊鋪了水泥的空地停下來。

方形水泥地一頭一尾駐紮兩個籃球架。十米開外,錦江河水湍急。看起來是個露天籃球場,但是沒圍圍欄,一不留神,球就有被水衝走的風險。

這地方很偏僻,在村子邊緣,周邊沒有人家和小賣鋪。又是午飯時間,小孩都被叫回去吃飯,一個人影也沒有。

正掏出紅包往河岸走,身後浮現一個略顯陰鬱的男聲,“你要是想不開,我很難辦。”

徐矜回頭。

程卓青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上來,或者說他自始至終都沒走遠過。

男生一張臉藏在圍巾裡,發梢紛亂,褲管衣擺全是泥濘。

他抹掉鼻尖的碎雪,揣著兜走近,黑色大衣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有一種貴公子落難、又不得不維持體麵的狼狽。

徐矜伸手,“有打火機嗎?”

“乾什麼?”程卓青反問。

“沒有算了。”她繼續往河堤階梯下去,被程卓青勾住帽簷,“有,上來說。”

徐矜挑眉,跟著他上到最高級台階,停下,“給我吧。”

程卓青把打火機給她,又問一遍,“乾什麼用?”

“燒錢。”

“那就行,”男生笑了,“彆燒房子就行。”

附近有蘆葦叢,泥地有細木枝,徐矜搜刮生火材料,跑下河堤來到較為平坦的一塊黃泥沙地。

小時候陳莉莉跟徐軍吵架離家出走,總是帶著她回到啟程村。陳莉莉一次都沒進過家門,隻是背著她在沃柑林裡唱歌,流眼淚,看籃球以高拋物線拋進河流,夏天就吃冰激淩,冬天就生火取暖,然後再回家。

火光紛紛揚揚,滾燙的窒悶氣息肆意,徐矜搓手取暖,掏出紅包,拿出一百塊,扔進去,看它逐漸卷曲、萎縮,越來越細,像繩子般擰成一股,最後什麼也不剩。

她一張張丟,丟到第十張,乾脆把剩下一遝狠狠甩進去。

像用力扇火焰巴掌似的,火星飛濺,火勢減弱。她目不轉睛盯著,想象陳峰摸了個空的無措表情,他氣急敗壞,火焰從他腦袋燒起來,他的皮膚、血液、骨頭,連同他整個人生,燒得一乾二淨才好。

濃煙撲麵而來,徐矜掩鼻,熏得眼淚不止。手邊遞來一張紙,她接過,仰頭看。

背後的沃柑林簌簌落雪,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下,程卓青垂眸,眼瞳漆黑沉靜,手指夾一支煙,“借個火?”

徐矜挪了兩步,示意他點煙。

程卓青沒抽完,抿了幾口就碾碎丟了。林澄討厭煙味,他沒煙癮,隻是偶爾身上有,就會抽一根解乏。

林澄打電話讓他們回車子裡,程卓青嗯了聲,戴上口罩,“馬上帶她回來。”

他掛掉電話,“走吧。”

“你先走。”徐矜嗓子嘶啞,被情緒拉扯。

“找派出所報警。”程卓青眼光拂過來,“去不去?”

“去。”徐矜回神,把存單和紅包殼通通扔進火堆,澆滅火苗,從包裡拿出木掃帚,連同餘燼掃落河中。

*

“我們把車停在阿久叔邊上,那塊甘蔗田旁邊。”林澄正倚著門給派出所民警打電話,“照片和視頻都有,我們不接受私下協商,沒得商量,不管罰多少,關幾天,都要讓他進去,希望你們重視。”

“大概要多久?”她又說,“行,大過年辛苦你們了。”

她放下手機,看到倆人並肩走來,握住徐矜的手,安撫地捏了下,“警察一小時就來。”

事情肯定是程卓青給她說的,徐矜點頭,把照片、視頻以及進陳峰家後錄的音頻都發給林澄。

“你去找陳峰了。”林澄抬頭,這才注意到她臉上凝固的一道血痕,她伸手摸,眉頭緊鎖,“他打你了?”

“沒。”徐矜下意識後躲。

“去車上等。”林澄招呼倆人,從車抽屜裡拿出創口貼給她貼上。

“你彆動,我來貼。”她從駕駛座傾身,不容置喙的口吻,徐矜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聞到她發絲淡淡的檸檬香。

林澄貼得很謹慎,完事後對著空氣嗅了嗅,轉向副駕的程卓青,“你抽煙了?”

程卓青撐著下巴,臉對車窗,戴著耳機裝作沉浸式聽歌,她又問徐矜,“你老實告訴我,他抽煙了嗎?”

徐矜下意識一瞥,後視鏡的人同她對視,很快移開目光。

“沒,”她盯著車窗外模糊的雪景,“可能是陳峰家沾到的。”

林澄狐疑,視線在倆人間打轉。

本應該一小時才到的民警,半小時就遠遠走來,林澄帶上身份證推開車門,隻見民警出示證件,探頭問,“徐矜是哪個?”

“我。”徐矜說。

“有人報警說你偷竊私人財物。”寸頭警察目光凜凜,“跟我們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