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拜 刀痕鋒利,還能看到刻痕附近湧出……(1 / 1)

漲潮 Makennnn 3936 字 11個月前

主臥,林澄在開視頻會議,噓聲示意徐矜。

女人西裝革履,短發剪至耳垂,目光精明銳利,談笑間從容不迫。會議結束,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倦意難掩,撐著太陽穴歇了會兒。

“坐。”她斂笑望過來,拍拍身側空置的扶手椅。

徐矜乖乖坐下,把草莓提過去。

“放冰箱吧,”林澄沒接,“下次不用買了。”

徐矜握籃子的手懸在半空,進退兩難,訕訕不知所措。

她對林澄的印象來自於親媽陳莉莉的吐槽。

她們本是一起長大的朋友,生於井底,卻充滿野心。那時,女人20出頭就該找個人嫁了,陳莉莉在陳俊“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走了我就當你死了”的威脅下攛掇林澄出村。

陳莉莉小學學曆,找活很難。洗盤子、發傳單、月嫂她都乾過,大城市機會多,但不是她的,她得到的是歧視、侮辱、三十塊的月薪,和很多很多寂寞。

與林澄同住兩年,陳莉莉跟徐軍結婚,搬離她們十平米不到的地下室,迅速有了孩子,她辭掉月嫂工作,專心帶徐矜。

在陳莉莉喋喋不休的講述中,林澄反對她結婚是因為嫉妒,徐軍年少有為,開花炮廠一年要賺十多萬,腦子活絡,朋友多,到處投資賺錢。

倆人吵得很凶,傷透彼此的心,再無往來。十多年後,徐軍賭博欠債,走投無路時陳莉莉找林澄借一萬塊,林澄“傍大款”有車有房手有餘裕,沒借,罵她活該。

再後來,陳莉莉死了。

“你學的工商管理?”林澄又問。

“..對。”

“你們輔導員昨天給我打電話了。”她撂了句,語氣溫和,但姿態擺在那,或許是天生的,或許不是,上司點撥犯錯下屬的氣勢。

徐矜嘴比腦快,“對不起。”

“你還是學生,如果兼職影響到學業,要合理取舍。”林澄回憶昨晚那通電話,徐矜申請了助學金,輔導員知曉她家情況。

缺席班級活動和課程、過半的掛科率、心理測試在危險線徘徊,輔導員話很委婉,要監護人多關心、多引導。

“我答應你媽媽,要供你讀完書。”林澄深吸一口氣,拍拍她的肩,站起來,“答應了就不會食言,你放心。”

“你們學校寢室樓破得沒眼看,這兒離學校近,你住過來。”又一個工作電話,徐矜見她邊接邊穿棉服,三分鐘後掛電話,風風火火把鑰匙扔給她,“我出去一趟,想吃什麼跟卓青講,他做菜比我好吃。”

關門前又補了句,“明天坐我的車去。”

書房砰地關上。

徐矜卸下偽裝,仰頭癱在軟沙發裡,銀質鑰匙捏在手心,腳尖一頂,椅子嘎吱轉起來。

陳莉莉隻能把她托付給林澄。

儘管她們交惡,老死不相往來,但陳莉莉一個家庭主婦,早年跟原生家庭決裂,又沒什麼社交圈,論朋友,也隻剩林澄。但林澄不一樣,她是知名公司的財務總監,忙得焦頭爛額,兒子都沒空照顧,突然被死人道德綁架。

她打開手機,點進來自“媽媽”的聊天框,有人敲門。

程卓青倚著門框,“太晚了,給你煮個方便麵?”

“不用的。”她忙道。

林澄出門前瞥他一眼,確認他沒把她的話當耳旁風,走了。程卓青懶得裝,站直,“自便。”

*

“導航有記錄,開慢點。”林澄一夜未睡,撐著額頭指揮駕駛座上的程卓青,向徐矜解釋,“我眯一會,他開車。”

祭拜用品放在副駕,程卓青懨懨握著方向盤,打個哈欠,手指有一搭沒一搭輕敲,沒應,沒抬眼,發動車子。

到達啟程村已是正午。昨夜積雪消融,雪水混雜黃泥,汙濁不堪。地麵到處是水坑車轍,程卓青低頭看自己的運動鞋,開車門的手停下,探腦袋對林澄道,“我就不去了。”

林澄正在副駕拿掃帚,“一起吧,等會還要上山,我倆拿著累。”

程卓青:“我鞋怎麼辦?”

“再買。”

山路陡峭程度超出想象,三人走了半小時,氣喘籲籲,果斷選擇岔路縮短行路線。

分岔路滑坡窄長,兩邊隻有零零星星的草蔓枝葉,徐矜大跨步邁腿,踩住一塊凸起的石頭,重心放在右腳,才發了一點力,鞋底直溜溜往下滑。

“你先上去,再把我倆拉上去。”林澄對兒子發號施令。

程卓青倒很靈活,三兩下爬上去。棉服衣擺全是泥點,他倒吸一口涼氣,脫掉外套給林澄,“幫我拿一下。”然後朝徐矜伸手。

“快點。”程卓青溫溫和和地,就是表情有點冷。

徐矜握上去。

男生體溫比她高,手很暖和,指腹粗糙,用力一拽,顆粒感順著手腕傳至耳垂。

“謝謝。”徐矜穩住氣,接過林澄遞來的東西。木掃帚特地買了短棍的,拿手上累,她二話不說塞背包裡。

山林竹子遍布,竹葉覆蓋著雪,日光洋洋灑灑落下,風一吹,林海洶湧翻滾,葉尖簌簌,浮光掠金。

徐矜沒空欣賞美景,隻是掠過一路的墓碑,腳步越發沉重。

她沒見過女人名字的碑。但她記得陳莉莉的碑就在這附近。

林澄也納悶,“我記得就在這塊啊。”三人又走了幾分鐘,她停下,“我們分頭找,你倆往回走,我往前,找到發消息到這兒集合。”

壓抑氣氛彌漫,徐矜臉色很差,被林澄安撫地拍肩,“不至於,再找找。”

“好。”徐矜勉強擠出一個笑,掉頭就走。

“跟住她。”林澄肘身邊人,使了個眼色。程卓青不明就裡,嘖了聲,懶懶散散跟著。

陳莉莉的碑是徐矜一手操辦的,為了不引人注目,選擇了隨處可見的石碑,碑旁有一片栽種成人字形的竹子,排列密集,在一眾零散分散的竹林下,遠遠看去很是顯眼。

風停,山林寂靜,林側右道不遠處隱隱約約有小孩的聲音,徐矜尋聲走過去,看到樹下有兩個小孩在挖坑,其中一個她認識,拿鎬頭用力打洞,看到她驚慌失措,鎬頭藏身後。

在他身側,地上鋪蓋一張褐色防水簾,遠看與黃泥地無異,近看在一堆墳頭裡此次無銀三百兩,心思昭然若揭。徐矜臉色僵硬,一把掀開簾子。

石碑裂成兩塊,歪歪斜斜疊著,土耙得到處都是。

上個月送來的紙包花,花瓣枯萎,紙被人撕得粉碎,夾雜紙錢餘燼。地上一根肉骨頭,一看就是吃完隨手丟的,散發陣陣惡臭。而石碑上死者的名字,

被人用刀一筆筆刮掉,再也看不清一個字。

刀痕鋒利,還能看到刻痕附近湧出石屑,像一場狂熱席卷的盛大慶典,又或是某種向信仰俯首的宗教儀式。

徐矜攥緊拳頭,氣血噌地直衝天靈蓋,朝拿鎬頭的表弟走。

“不是我!”陳帆舌頭發顫,忙後退道:“我沒力氣的!你走開!”

邊說著,邊掏出鎬頭主動出擊,剛舉起武器,手一空,被人從身後奪走。

程卓青在竹子後邊盯了挺久,掂了掂,東西挺重,另外一小孩見形勢不利,拔腿就跑,陳帆也想跑,被人扯著帽子原地踏步。

眼看他想剝衣服開溜,程卓青拽他手腕不讓人走,陳帆麵紅耳赤大喊,“一打二不公平,你還帶幫手,無恥!!”

“誰乾的。”徐矜木著臉,氣到極點反而冷靜下來,從他口袋搜出兩百塊,彈了彈,拿出手機,“要我向你爸告狀麼?”

陳帆愛玩老虎機,經常偷錢,還向陳莉莉借過錢,被陳峰知道一頓毒打是家常便飯。

陳帆跳起來搶,立刻塞兜裡,“陳峰搞的,不關我事,”他眼一斜,“他說了,姑姑不能立碑,我媽也不行,她非得嫁到外麵,現在死了也活該!”

“放開!”說完甩掉程卓青,吐舌頭狂奔。

啟程村的女人不能立碑,嫁給同村男人好歹還算做村內資產,嫁到外邊基本算死了。

00:15。

徐矜關掉手機錄音,給墓碑拍照,再365°無死角攝像,雲備份後往山下去。

“不用跟著。”左側倒影緊隨其後,她給林澄發完消息,說:“謝謝幫忙,下山等就行。”

女生拎著鎬頭,步伐穩健,側臉輪廓利落而傲氣十足。

程卓青目睹她背影消失在儘頭。

他對彆人家家事沒興趣,也不認為自己可以沒分寸地隨意插手。

程卓青慢悠悠往集合點踱,突然想到林澄那句“跟住她”。

語氣很鄭重其事,一副出了事拿你是問的態度。

*

陳峰家很好找,村裡唯一的獨棟小彆墅,兩年前陳峰貸款買的,年初還清了。臨近過年,院子裡掛著臘腸,門口貼春聯,喜氣洋洋。

樹下小孩在玩卡牌對決,門口女人氣急敗壞揪其中一個的耳朵,“豬腦袋,滾過來吃飯!”

小孩作鳥獸散。

女人看到徐矜,有一瞬尷尬,隨即在圍裙擦擦手走過來,“學校這麼早放假啊?”

按輩分她該叫她一聲舅媽。陳峰要權,家裡大大小小的事全都要管,這位舅媽跟陳莉莉一樣,看男人臉色才能拿到生活費。

她一副無辜樣,好像完全不清楚今天是陳莉莉忌日,頭發頂花白,是那種沉默寡言任人欺辱的可憐角色。徐矜滿腔怒火哽在喉間,硬生生咽下,“陳峰呢?”

不聽她回答踢開門,破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