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我是不被期待的存在。
羊環住膝蓋,薄薄的房門把父母扭曲猙獰的爭吵關在外麵,沉重的空氣像粘稠的液體纏上來,捂住他的口鼻,讓他有窒息的錯覺。
他戴上耳機。
沒有人期待冰織羊。
被期待的隻是冰織羊的天賦。
我不是我,不被認為是以一個個體而存在,我是【夢想的延續】、【成功的證明】,是承載私欲的符號,唯獨不是一個被允許擁有自己思想的人。
可,為什麼是我呢?
羊把頭壓進膝蓋中間,以環抱自己的姿勢打開遊戲,他熟練地操作遊戲人物行動,開槍,爆頭,開槍,爆頭。
我和這個人物有什麼區彆呢?
看不見的線纏繞在關節,看不見的力量擺弄肢體,木偶做出對應的一個個動作。
遊戲角色是沒有自己的思想的。
羊機械地重複開槍的動作。
“砰!”
找到問題的中心……
“砰!”
然後……
“砰!”
解決它……
“砰!”
你不是做得很好嗎?
“砰!”
不去解決問題的話就會一直痛苦哦。
怎麼做才會變好?
不聽話的話會不會更糟?
羊沒有改變的勇氣,或者說,不管父母對他有沒有愛,他對父母的愛才是木偶的線、遊戲的手柄。
就算覺得背負這樣的期待令人作嘔,就算對足球發自內心地感到厭惡,也還是努力踢球。
不管怎麼樣,不想讓這個家散架。
這樣的做法是正確的嗎?
無所謂,反正羊對自己也沒有期待,怎麼樣活著都好,所以為了這個理由忍耐堅持、感到痛苦也無所謂。
如果是藤原梨繪的話,一定會有不一樣的做法吧。
藤原梨繪是一個非常自我的人。
這並不是貶義。
10
“真厲害啊。”羊不由自主地感慨,他抱著腿,下巴壓在膝蓋中間,側著頭看我。
我毫無形象地盤腿坐在地上,散開的校服裙擺上放著一本言情小說——是最近超火的新書,不明所以地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藤原是個很自我的人呢,總是在說‘我想’、‘我要’、‘我不喜歡’這種以‘我’開頭的話。”
他總結:“能這麼重視自己的想法真的很厲害。”
“因為自己就是第一重要的啊。”
我也很奇怪,有些人類好像天生就不懂得怎麼去愛自己,他們的壽命已經很短了,能體驗到的正麵情緒這麼有限,他們還給自己劃定了看不見的條條框框,把自己框死在這個範圍裡,去重視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對自己的痛苦一忍再忍,甚至視而不見。
為什麼一定要讓自己不痛快呢?
我不明白世界上有什麼是比自己的快樂更重要的。
“可是不會後悔嗎?”有著漂亮的水色頭發的少年猶豫著開口,“如果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的話,隻考慮自己想要做什麼和不想要做什麼,是會導致一些無法挽回的結果發生也說不定。”
“那就隻做你覺得自己能承擔後果的事就好了。”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比如我離開琦玉的時候努力拖延了般若,隻是因為我想這麼做,而我也能承擔得起這麼做的後果,那就去做。
老實說,我不太喜歡說教——我自己都還在學習怎麼做人類呢!
但羊看起來低落茫然得有點可憐,我還是大度地分享了自己的觀點:“不管怎麼樣,我覺得一定要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如果覺得自己沒有辦法承受了,那就一定要去拒絕,因為不會有什麼後果比這更嚴重了。”
他沉默著沒有說話,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哎,人類就是很會自我煩惱。
11
羊在默默觀察他的星星。
他喜歡和藤原梨繪呆在一起,她對他沒有期待,也對他的天賦沒有期待,冰織羊有沒有運動的才能、能不能成為世界第一的運動員對她來說好像都沒有區彆。
因為她認識的隻是冰織羊本身。
她的朋友隻是冰織羊,其他什麼都不是。
這樣的認知讓羊感到放鬆,好像溺水的人鼻子浮出水麵呼吸到了一口空氣。
12
秋天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在我毫無疑問地拿下了運動會女子短跑第一的時候,第二名的女生情緒崩潰地哭了。
她的眼淚像關不掉的水龍頭嘩啦啦地往下淌,又被她沾了灰的手抹的滿臉都是眼淚,狼狽得反而有點可愛。
不過她說出來的話就不太可愛了,總之就是一些都怪我之類的話。
聽說她報名的時候立下了豪言壯誌,拿到第一名就要向喜歡的男生表白,為此每天都非常努力地訓練——順帶一提那個幸運男生好像是羊。
我覺得我很無辜。
好莫名其妙的人哦。
“她那麼說你你不會生氣嗎?”回家的時候羊問我。
“完全不會哦。”我專心踩地上乾癟的落葉,蹦跳間葉子的屍體發出四分五裂的清脆聲響,嘴裡漫不經心地回答:“因為我根本不關心她在想什麼嘛,她和我有什麼關係呢?去和這種無關緊要的人爭辯,完全沒有意義哦。”
我停下腳步,認真的看著羊:“我隻要關心羊一個人就好了,因為隻有羊是我的朋友嘛。”
13
“我隻要關心羊一個人就好了,因為隻有羊是我的朋友嘛。”
梨繪曾經說過,她喜歡一對一的關係,決定了要和他做朋友,就不會選擇其他人了,她確實是這麼做的,中學階段他們是彼此唯一的朋友。
他是獨一無二的。
但是看著梨繪認真的眼睛,冰織羊覺得,他好像有點不滿足於朋友這個關係。
不想隻是朋友。
他想要成為,更加獨一無二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