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靈忙把老媼扶起,安撫她定會儘力而為,請她先帶三人去見金枝。
老媼擦乾眼淚,顫巍巍的引三人入內室,羌靈細細的問了金枝的情況,原來戰亡信息傳來時,金枝已經有了身孕,得知丈夫身亡的消息一時傷心過度,大病一場,原本大夫看過隻說是急火攻心,開了安神的湯藥方子,叮囑按時服用讓金枝的情緒儘量平穩應是無事,可誰知湯藥喝了不少,金枝的病情卻越來越嚴重,以至於最近幾日醒著的時間越來越少,醒來時也隻是呆坐著,不言不語不哭不鬨,形色越發萎靡枯瘦,族老們看過以後都說怕是中了邪,金枝的阿母這才著了急,趕忙請來了鎮上唯一的巫醫羌靈。
羌靈走近榻前,此時金枝仍在昏睡,但好像睡得並不平穩,時而蹙眉時而口中喃喃,好似十分痛苦,羌靈看著金枝麵色上一片青烏,竟是死相,羌靈暗忖,確實不是病,隻怕是很難救回了。
“看她的樣子,倒像是被邪物纏身了。”晏木悄悄湊到薑水身邊說。
薑水沒有說話,打從靠近金枝家開始,薑水就感覺空氣中似流淌著一股極悲傷的氣息,這氣息很是古怪,薑水竟覺得這氣息在推動著她走到金枝身邊,薑水沉下心靜靜地感受,隱隱的能看到在金枝身邊這股氣息變成急速流動的氣團,將金枝團團圍住,金枝此時十分痛苦的扭曲,她開始大聲的喊叫,薑水竟看到金枝的靈好像正在努力掙脫身體的束縛,身體和靈已經幾乎要分離了,急速流動的氣團似乎十分著急,向金枝的身體不斷收緊,仿佛是在阻礙她的靈離開身體。
“師父,她的靈快要離體了。”薑水急急的走到羌靈身邊提醒。
羌靈伸手接過晏木遞過來的青銅縱目麵具和符紙,將青銅麵具戴好,輕念咒語符紙飄到金枝身邊,金枝開始痛苦的抖動,羌靈手握麻線,閉眼輕念後突然睜眼:“醒!”
金枝的眼睛突然睜大,她仿佛看到了什麼,淚流滿麵,聲音輕顫。
“為什麼?求你了,就讓我去陪你吧,你忘了嗎?你娶我的時候說此生不分開,你走了我該怎麼活下去啊,求你了,讓我走吧,我太痛苦了...”
晏木有些驚訝,他原以為是有什麼邪物附身在金枝身體上,所以她的陽壽才逐漸耗儘,但如今看來,好像是金枝自己不想活了。
薑水看到金枝的靈奮力的衝撞著氣團,眼看著就快要撞破,氣團十分著急,流動的速度越來越快,薑水竟隱約聽到一個男子急迫的對她說話,薑水四下看了看,才反應過來,說話的竟是那氣團,“求求你了,請你幫幫我。”
她快步走上前,將手放在氣團上,輕聲但堅定的說:“如果你想跟她說說話我可以幫你,現在能救她的隻有你了。”
氣團似能聽到她說的話,流動的更加焦急。
薑水環顧了下四周,抓起手邊的被子撇向晏木,被子蓋住晏木時,她輕聲說:“我請你來。”
晏木立時暈倒在地,再醒來時,他緩緩的走向金枝。
“阿枝。”隻這一聲,薑水看到抖動的靈安定下來,金枝空洞的眼中突然有了光芒。
“是你嗎?夫君,真的是你嗎?”金枝急急的伸手,想要將晏木抱住。
“是我,我一直在。”晏木蹲在金枝身前,晏木蒙著被子,並看不清麵容,但聲音十分溫柔,隱藏著悲痛,“對不起,我食言了,沒能陪你走到最後,你會恨我嗎?”
金枝淚流滿麵,她先是不住的點頭卻又開始搖頭,“我恨過你,我恨你沒有信守我們的承諾,撇下我一人活在這世上,我每天睜開眼閉上眼都是你我的過往,我不知道餘生沒有你在我該如何活下去,可是我又不是在恨你,我很想你,夫君,我真的很想你,若是我也死去,陰曹地府我們是不是就能團聚了?”
“不不,我...我不知道為何我還會在這裡,但阿枝,你看我們沒有分開,我還在你的身邊。”晏木握緊金枝的手,興奮的說道,“我,我可以求他們幫我,讓我永久的留在你身邊。”
“你是她的執念化成的陰靈,她是活人,你若是一直留在她身邊,早晚會吸乾她的陽氣,你沒有發現她如今已是形容枯槁了嗎?”許久未說話的羌靈緩緩說道。
晏木透過蒙在頭上的被子仿佛可以看得見眼前的金枝,他顫抖著手摸著金枝已經如雜草一般有些斑白的頭發,他也曾柔情蜜意的撫摸過女子的長發,黑發如瀑,如絲綢般柔順。
金枝聽到羌靈的話眼中更加急切,她目光死死的盯住晏木,仿佛一眨眼那人便會離開,“我不怕,夫君,我不怕,隻要你還在我身邊,什麼陽氣陰氣,全都給你,隻要你不離開我。”
陰靈歎了口氣,“阿枝,幼時我在海邊遇到你,那時你找不到回家的路,也是這般哭泣,你可還記得我說了什麼?”
“你說隻要我不哭,海神就能保佑我找到回家的路。“
晏木輕柔的撫摸著金枝的臉,“所以後來海神真的保佑你找到失散已久的家人了,對嗎?阿枝,現如今你也不是一個人了,”晏木將金枝的手放在腹部,金枝感受到另一個小生命在隱隱跳動,“這是你跟我的孩子,是我們愛情的果實,他的身上將流淌著我的血,阿枝,我向海神許願,從今以後化成風化成雨也會陪在你身邊,你...你就當做是我出海大漁了,可能要過幾年才能回來,等你將我們的孩子撫養成人,我們便會相見,可好?”
金枝哭成淚人,遲遲沒有說話。
“我要沒有時間了,阿枝,在我化風之前,我想聽你親口答應我,好嗎?”
“我...我答應你。”金枝緊緊的抱住晏木,薑水看到金枝原本離體的靈又回到了身體裡,放心的長籲了一口氣。
此時氣團從晏木身體離開,晏木又昏睡過去倒在地上,那氣團戀戀不舍的盤桓在金枝身邊,金枝似是有所感應,伸出手來好像想要抓住那看不見的氣體,羌靈暗念超度往生咒,薑水看見氣團發出金色的光芒,光芒中陰靈化形成一個男子,他眼帶溫柔與不舍看著金枝,羌靈最後一句往生咒念完,金光不再,氣團慢慢散去,男子也漸漸消失不見,窗外吹來一陣清風,吹響掛在窗邊的一串海貝風鈴。
羌靈將做法事用的青銅麵具焚香掩埋,安撫老媼金枝已無大礙,老媼千恩萬謝後將羌靈三人送出門。
“小丫頭,下次不許再將招魂術用在我身上了!”剛一走出門,晏木就呲牙咧嘴的嚷嚷起來。
“師父要做法事,我是個女孩子,隻有你可以。”薑水笑眯眯的表示彆懷疑,你的功能就是這個。
“那下次我來做法事。”晏木氣的直翻白眼,薑水學著晏木的樣子,笑眯眯的踮腳去摸晏木的頭,表示乖我知道了,又給晏木氣出幾個白眼。
二人打鬨了一會兒,薑水突然想起什麼,問道,“師父,為何金枝的夫君死後沒有往生呢?”
“金枝的夫君命數已儘,應早已往生,隻是人在活著的時候如果某種執念太強,死後也會被執念所累,金枝對夫君的愛戀執念太深,竟逐漸變成執念的陰靈,陰靈牽絆下,金枝夫君的陰魂也便不能往生,隻能成為這世間遊蕩的魂魄。”羌靈撿下薑水的雞窩頭上掛著的小樹枝。
“那師父,為什麼金枝這麼想死呢?”跟每次出門一樣,薑水秉持著不恥下問,問上三百問的勁頭。
“自然是金枝跟她夫君十分相愛啦,笨。”晏木咬著樹葉根兒吊兒郎當的說。
“相愛就一定要去死嗎?”薑水秋水一樣的大眼睛滿是困惑。
“啊...這...”晏木被問住了,他其實也不能理解,但看著薑水求知若渴的大眼睛,他又不好意思承認自己也不知道,於是輕咳兩聲,假裝板起臉來彈了薑水的腦門一下,“小丫頭知道這麼多做甚,快回家吃飯啦,好餓。”
夕陽西下,三人的影子斜斜映下,晏木嘰嘰喳喳的一邊跟薑水鬥嘴一邊圍著羌靈來回打轉,羌靈無奈的搖頭,嘴角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