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關鎮的習俗是不到天光大亮無人出街。
日光跳出海麵灑下一片紅彤彤的金光時,原本寂靜的街道一下子熱鬨起來,叫賣的小販和早起出船的呼號聲此起彼伏,壯實的男人們拖著漁網,女人們在退潮的海岸邊挑揀被衝刷千萬遍的海物,不時有調皮的孩童試圖走向海岸深處,被女人大罵著拖回來,彪悍聲音刺透耳鼓,把正在海壁的山洞裡酣睡的薑水嚇了一跳,她扒拉開蓋在臉上的芭蕉葉,晨光刺目,薑水皺著眉眯了眯還有些朦朧的眼。
“吵死了,惹人清夢。”她打了個哈欠,起身伸了個懶腰,臉頰上還有雜草鋪成的枕席壓出來的印子。
“阿水,你又不回家,小心師父揍你。”氣喘籲籲爬上海壁的少年探頭探腦,他第一百零八次咒罵,“還有,你下次能不能找個好去處睡大覺,每次都害我爬上爬下,喘死啦!”
“晏木師兄,你可能是缺乏鍛煉長胖了。”薑水從雞窩頭裡摘出幾根雜草,總算睜開的眼睛笑眯眯的看著晏木。
“快走吧,師父今日還要去金枝家做法事,不能耽誤。”
薑水手腳麻利的往下攀爬,晏木哀嚎一聲抖著腿忙不迭的跟上。
薑水蹦跳著穿過海岸線的層層漁民,一路小跑回遠離碼頭和小鎮的海邊小院,平複了下氣息,躡手躡腳的推開院門,正要往自己的屋子溜,聽到輕咳一聲,
“阿水,你什麼時候能聽為師的話。”
薑水扭頭,嘿嘿一笑,此時院中長身站立一位長須白發的老者,雖然蒼老但目光如炬,此時正有些無奈的看著薑水。
薑水忙跑過去討好的挽住男子的手臂:“師父師父,我錯了,昨日不小心睡著了,你放心,我以後一定聽話。”
“靈關鎮宵禁以後都是閉門閉戶,不該總是睡在外麵,是會有危險的。“羌靈有些無奈。
“師父,阿水總說自己已經長大了,能保護自己。”終於跑回家,氣都喘不勻的晏木一臉不忿的告狀。
羌靈望著正對著自己傻笑的姑娘,一時有些恍然,已經15年了。
當年神樹下的靈芝在被他抱在手上的瞬間,突然化形為一個嬰孩,羌靈永遠都記得這嬰孩睜眼瞬間,漫天狂風暴雨驟停,來不及落下的雨珠都懸空而停,因狂風而搖曳的樹乾也停止擺動,不知何時被吹落的粗壯的枝乾懸停在羌靈頭頂上方,羌靈抬頭望去,內心後怕,若是掉落下來恐怕性命不保。羌靈抱著嬰孩快速跑開的瞬間,一切恢複原狀,大雨傾盆,枝乾轟然砸地。那女嬰瞪著黑圓的眼睛望著羌靈,一刻後竟咧嘴笑起來,眉眼彎彎甚是可愛,羌靈一時看的怔住,而那一刻天地間的風雨霎那間停止,漫天繁星如畫布一般布滿晴空,新月圓滿,那一刻就如同烙印一般永久的刻在羌靈心中。
同樣的笑顏,不一樣的是少女初長成的麵容。
“師父師父,我們是不是該走了。”少女笑眯眯的搖晃羌靈的手臂,一邊討好的乖巧問道,一邊拿眼睛偷偷觀察羌靈是不是還在生氣。
羌靈回過神來,佯裝生氣的“嗯”了一聲,負手準備出門去,突然想起來什麼,扭頭指了指薑水的臉。
薑水立馬明白,迅速的回了自己的屋子,在銅鏡前坐好,拿起桌麵上的炭筆,熟練的“加工”起來,一會兒功夫薑水凝視著鏡中的自己,灰灰的臉龐,雞窩一樣的頭,一條烏黑的大辮子,好似一個大傻妞,薑水噗嗤的笑出聲,滿意的起身拿起木箱跟著羌靈和晏木走出小院。
靈關鎮是個邊陲之地,在淮夷國的極東之地,這裡民風淳樸,居民以捕魚為生,雖然他們已經在靈關鎮生活了十五年,但是薑水進鎮子的時間極少,薑水跟在後麵左看看右看看,對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感到甚是好奇,晏木倒是很熟悉的樣子,邊走邊跟周邊的小攤販們打招呼,不時還跟幾個年輕的女子擠眉弄眼的開玩笑,薑水被一個小攤子上用骨殼和魚線穿成的手串吸引,愛不釋手的拿起來細細端詳。
攤主阿英嬸祖祖輩輩在靈關鎮生活,十年前羌靈帶著晏木薑水剛在鎮上落腳做巫醫接的第一個病戶便是阿英嬸,阿英嬸是鎮上的包打聽,羌靈將她醫治好後她逢人就誇羌靈巫醫的醫術了得,有了阿英嬸的口口相傳,羌靈這才在靈關鎮站住了腳,找羌靈醫治疑難雜症或是需要祭祀撒台的人也都紛紛到海邊小院去尋。
阿英嬸記得薑水,每次羌靈巫醫進鎮子的時候,這小女孩都不聲不響的蹦蹦跳跳跟在身後,一條烏黑的大辮子一甩一甩的,但這麼些年好像從未認真見過這女孩的模樣,隻記得大約在四五年前這小女孩曾與鎮子上的孩子們打過架,許是孩童們的打鬨,大人們也從未放在心上。此時見小女孩被自己攤上的骨殼手串吸引,便熱心腸的介紹起來,
“小姑娘可是好眼光啊,阿嬸在這裡生活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年見到衝刷的這麼光滑圓潤的骨殼,看看這色澤,聽聽這聲音,戴上可好看啦。”薑水將骨串小心的套在手上,瑩潤的光芒折射在細長的胳膊上,甚是好看,薑水低頭拿手指輕觸光斑。
晏木扭頭見薑水沒有跟上,偷偷跟過來。
“師父不讓你用這些東西,你可還記得?”晏木湊過來,“快走吧,今天可不要再惹師父生氣啦。”
阿嬸一看是晏木,笑眯眯的打招呼:“晏木小師父今日又隨羌靈師父進城啊,你上回幫我尋的治頭疼的方子可是太好用了,有空的時候來家裡喝茶啊,我家的阿紅總念叨你哩。”
晏木笑嘻嘻說道:“阿嬸上次還送了我們幾條大魚,舉手之勞阿嬸就莫放在心上了。”說罷拿手肘戳了戳薑水。
薑水戀戀不舍的放下手串,烏黑的大眼睛滿是失望,擺攤的大嬸本沒在意,無意間正麵看到薑水的眼睛,心中一顫,愣了一瞬竟不由自主的說出口,
“小姑娘,你若喜歡,送你如何?”
薑水搖搖頭,對女人笑笑,女人呆愣住了,奇怪了,明明是個外表看起來普普通通還有些灰頭土臉的小姑娘,為什麼她的眼睛和笑容讓人仿佛會懾走心智,令人情不自禁的遵循她的意願。
未等她反應過來,薑水已經被晏木拉著遠遠跑開。
“師兄,我們今日要去做什麼法事?”薑水看到羌靈正要推開一個掛著白燈籠的小院門。
“金枝的男人是淮夷國的士兵,一個月前犬戎國在南方進犯,戰敗後被屠城死在了戰場上,金枝得知消息後一病不起,看了好多醫士都沒好轉,找師父來看看。”晏木忿忿不平的說:“這該死的犬戎國,這麼多年囂張跋扈,聽說隻要是攻占下的城都會下令屠城,真希望天降神罰,早日劈了他們。”
白綾飄蕩,悲泣滿堂,金家的族老還在靈堂守靈,金枝的母親,一位年屆六旬的老媼看到羌靈進來,忙顫巍巍的迎了上來。
“羌靈巫醫,您終於來了,我家金枝...她好像快要不行了。”老媼淚流滿麵,說著就要跪下去,“求你,救救我這個苦命的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