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慕(1 / 1)

京都的街道很擁擠,人群來來往往,車輛川流不息,永遠不缺活力與激情,忙碌與奔跑。

灰蒙蒙的天景忽地裂開了縫隙,大雪如約而至,悄無聲息的覆蓋住了整個城市,腳步也恍若停滯,期望伸手落入自己的掌心。

隻那麼一瞬,耳邊突然少去了喧囂,整個世界似乎都被塞上了巨大的棉花,沉寂的突然。

耳機裡傳來歌聲,是現下最流行的調子,呼出的熱氣凝成一團白霧,依稀顯現著怔然的麵孔。

目光不自覺的追隨在媽媽旁的孩子,正在欣喜地四處蹦跳,溫柔的女人語氣寵溺,時常會叮囑當心安全,卻在看到開心的笑顏後選擇在旁邊默默守護。孩子的爸爸在馬路對麵朝他們激動的招手,愛意都快化為實質。

稍不注意間,那個孩子意外撞到他懷裡,憑借優秀的反應穩了穩身形,先撫了撫小孩的腦袋以作安慰。

後麵的母親慌忙跑來想要教導孩子道歉:“真的非常感謝你扶住了他,明太,快來跟哥哥說對不起。”

小男孩很乖,順應著母親的話後禮貌告彆,正麵遇到因為擔心他們而過來的父親,被抱在懷中走遠的時候還依稀聽見稚嫩的聲音:“媽媽,剛剛的大哥哥眼睛好像藍天,好溫柔……”

冰織有些意外,卻也隻是重新整理了耳機,不打算在外麵多留,耳側突然響起‘咚咚’的聲音。

是一家看起來很複古的咖啡館,此刻,玻璃裡的少女看到他,眼睛迸發出神采,彎起了眉,她的口型是在說。

“很高興見到你,羊。”

店門口的鈴鐺因為門的晃動而發出清脆的響聲,冷冽的風裹挾著片片化成水的雪花悄然飄落。

五分鐘後,冰織羊坐到了對麵的位置,麵前擺著潔奈遙傾情推薦的香草拿鐵。

他個性靦腆,在遙飽含著笑意的注視下,抬起杯子輕啜一口。香草的味道很好的中和了咖啡的苦味,本想細細品味下,但短暫的甜味很快就消失不見,湧上的是純粹的苦。

良好的教養沒有讓冰織吐出來,隻是萬分艱難的咽下後,微微張開口呼氣,眉心擰成‘川’字。

本沒有辜負她人好心建議的想法,剛準備開口禮節性的說一句“還不錯”。卻在看見遙的嘴角快咧到後耳根子時,陡然反應過來。

“難道是故意的嗎?”冰織顯得有些不可置信,還有一絲被戲耍的委屈。

“羊很少露出那麼大的情緒波動呢。”遙把本來在手邊的杯蓋打開,露出了精細的白糖。

把蓋子推到前麵:“我喝的就是這種,但沒來得及說可以加糖,你就已經先喝了一小口,我還以為羊跟我口味一樣呢。”

冰織的神情露出一抹無措,那是害怕誤會他人的局促,可緊接著對麵的遙就接上一句。

“不過也有一點想逗羊的心思在的,入口的時候可以提醒你喝口水的,但是因為實在想看羊的表情所以就選擇不說話了。”

心情猶如過山車的冰織一時間不知道擺出什麼表情,最後也隻是小聲的抱怨一句:“遙好過分,究竟是跟誰學壞了。”

遙聽到了羊的話,主動開始幫他加糖,語氣中帶著些討好:“嗨嗨,我特彆過分的,所以羊可以儘情的譴責我。”

聽到俏皮的語氣,沉默的氣氛無聲的緩解了,冰織注意到糖越加越多的趨勢,慌忙把杯口蓋住,拒絕了遙的賠罪行為,轉而帶起了話題。

“說起來,遙應該在琦玉縣吧,怎麼突然來了京都?”

藏在咖啡杯後的手撐住了自己的下巴:“之前參加的東京大學考試的成績通過了,爸爸媽媽為了慶祝,決定來京都泡個溫泉體會一下溫暖的冬天。”

冰織聽到回答睜大眼睛:“好厲害,遙現在才高二吧。”

“謝謝誇獎,不過這是在去藍色監獄之前考的啦,那段日子超級努力的說,不過後麵還有麵試的來著。”遙一點都沒有謙虛的自覺。

冰織也沒覺得什麼不對,反而注意到話語中的擔心,安慰道:“遙是肯定沒問題的吧,麵試一定能完美通過的。”

“嘛,”遙看著很悠閒:“不管怎樣,現在隻要好好享受才行,羊是京都人,有什麼推薦的好玩地方嗎?”

對麵人愣了神,隨後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抱歉,雖然作為本土人,但是很少有知道推薦的地方。”

這句話說的沒錯,自從被發掘出足球天賦,往返兩地的訓練和路程已經讓他足夠精疲力儘,更彆提還要按時到家受到父母的監督,休息時間少的可憐,最常見的消遣方法是呆在屋裡打遊戲。

遙聽到這話理解的點點頭,沒有多問,目光轉向外麵的道路。

屋子內暈黃的燈光亮起,繁華的街道已經變得靜謐。路邊的景色顯得影影綽綽,行人在大雪過後越發稀少。遠處的夕陽漸行漸遠,隻留下一抹不明顯的金色餘暉,陰沉的積雲散去,反而在黃昏後顯得澄澈。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對麵女孩的目光變得明亮起來,轉過頭,她說:“羊很著急回家嗎?”

冰織不知道說些什麼,心底在期盼接下來的話語,他不想回家聽到父母爭吵的話語和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不想把自己困在房間,也不想拒絕。

所以他給出了回應:“不著急,遙想乾什麼?”

“我帶你去玩吧,羊。”女孩朝著他伸出了手。

路上已經有了積雪,踩著鬆鬆軟軟,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即便是摔倒也不會很疼,這是他們奔跑的前提。

目的地不遠,是一座小公園。

入目一片雪白,草叢也被大雪所覆蓋,一個人都沒有。

遙的發絲已經淩亂,劉海貼在臉上,整個人都有些狼狽:“我們來堆雪人吧,羊。”

冰織心動了,但是看到了自己匆忙走出家門後隻披了件外套,猶豫著想要拒絕。

還沒說出口,手上已經被塞了一隻紅白相間,帶著花朵圖案的手套。

抬頭望去,遙的手上帶著另一隻,看到他後眯著眼:“一人一個,公平公正,比比看誰堆的漂亮。”

冰織忽地笑了,選擇帶上手套:“好啊,我一定會努力超過遙的。”

兩個人同時衝進雪地,乾勁滿滿,卯足了勁想獲得勝利。

往常的時候,冰織都能聽見孩子們歡樂的笑聲,和自己的好友互相打著雪仗,一起嘰嘰喳喳的炫耀,吃飯時,總有家裡人來催他們回去,心裡說不羨慕是假的。

那段時光裡,為了維係家庭,為了自己的天賦不被埋沒,為了用來踢球的腳不會因為無意義的事情收到傷害。

朋友的邀約從來沒有答應過,純粹為了開心的遊玩從來沒有過,唯一的事情隻有足球。本來他不會那麼怨恨的,本來他能接受的,直到他明白如果不成為世界第一,被愛的永遠也不是自己。

所以啊,任性一次吧,為了我自己。

一隻手堆雪人還是有些困難,等到兩個人筋疲力儘的倒在了雪人的旁邊,中途打過電話的潔世一才姍姍來遲。

看著兩個連身體都歪歪扭扭的雪人,再看旁邊兩人大言不慚的誇讚自己堆得多麼好看,潔·公正·裁判·世一表示:“都不行。”

隨後擼起袖子自己動手準備堆出一個完美的雪人,看著忙忙碌碌的弟弟,遙默默的移到了冰織羊的身邊。

看懂了她抓雪球的動作,冰織小聲的遲疑:“剛剛不是說阿一才在民宿泡過澡,是為了找我們才出來的,這樣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遙擺擺手,為了控製音量靠在羊的耳邊:“隻要出來了,阿一絕對會回去再泡一遍的。”

呼出的氣拂過耳後,聲音仿佛帶了鉤子,冰織在她的眼睛中看到了躍躍欲試的自己。

“砰”是雪球砸到後背的聲音。

反應過來的潔世一迅速拋開雪人,一手一個雪球開始攻擊,三人開始上演追逐大賽。

最後因為先開始的一方經驗不足,缺少裝備,體力告罄,宣布落敗。

力竭的兩人躺在地上不肯起來,潔世一看著因為雪球大戰而並未成型的雪人,語氣陰森:“你們兩個,絕對要賠我一個完美的雪人!”

潔奈遙率先反應過來,開始甩鍋:“羊最擅長這個了,你讓他賠你一堆。”

聽到這話的冰織不可置信,迅速拉人下水:“我賠多少,遙賠多少。”

潔世一麵無表情的看著還躺在地上互相推脫的兩人,怎麼也沒思考出來為什麼一向安靜乖巧的冰織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最後選擇一手一個把人提溜起來。

指了指已經黑下來的天空,示意已經該回去了。

今夜是一輪彎月,懸掛在雲層之上,許是下過一場雪,顯得格外明亮。

告彆時,冰織儘量掩住內心的不舍,選擇坦蕩的說“再見”,話音剛落,毛絨絨的圍巾就掛在了他的脖子上,另一隻手套也被塞進了懷裡。

圍巾也是紅色的,點綴著白色的花朵,遙似乎格外鐘愛紅色。

抬眼看見女孩正灼灼的盯著自己笑:“剛剛在跑動可以不帶著,但是走在路上還是刮風的,借給你了,我們的民宿離得不遠不要緊,你可不要感冒了。”

冰織沒有拒絕,放任遙給自己帶好了圍巾,雙方互相告彆後朝不同的方向走去,遠遠走出一段路後,他聽到遙大喊。

“做個好夢,羊,不要忘記睡前喝杯熱牛奶!”

冰織同樣扯開嗓子回應:“我知道了,你和潔也一樣。”

潔世一正在把自己的手套朝姐姐手上戴,嘴裡還在嘀咕著出來的時候居然沒有喊自己,也不怕在陌生的地方迷路,遙在確定羊的狀態後,熟練挽著弟弟的胳膊順毛。

潔一家人剛到民宿的時候,遙隻是打算出去買個巧克力,甚至規劃好了路線,看到家裡人忙著休息,和民宿老板打個招呼就出門了。

但很明顯她高估了自己,最後迷失在了分叉口,選擇跟著人流走,就近在一家咖啡店休息,然後看到了窗外宛如被拋棄的羊。

即便過了很多年,她也清晰的記著那個場景,藍色頭發的少年很醒目,耳朵上戴著耳機,低著頭顯得與世隔絕。

天空飄起雪花,能清晰的看到他渴望伸出去的手,小孩不小心撞到他的第一個反應是護好他,看到孩子玩雪就忍不住駐足觀看,孩子媽媽過來道謝和教導孩子時,眼裡的羨慕都快溢了出來。

在看到一家三口彙合後,整個人顯得孤寂又絕望,總感覺下一秒就要掉出眼淚,在他強裝鎮定的時候,遙選擇叫住他,太可憐了,不管他的話,整個人會崩潰掉的。

在那天,冰織羊的臉上在進家門的前一刻還洋溢著笑容,把手套和圍巾摘下,妥帖的藏在衣服裡,進到家門就聽到父母的勸告。

“小羊,你跑到哪去了?如果去踢足球的話應該告訴我們一聲,我們會理解的。畢竟比賽上既不是前鋒,表現也不突出,還是個中途上場的替補,要成為世界第一的話,要嚴格要求自己才對……”

冰織選擇了安靜乖順的附和,畢竟他們根本不會關心自己穿了多少衣服,晚飯有沒有吃。

說實話的話,隻會有無窮無儘的爭吵。所以他早就已經習慣了,做一個乖孩子吧,冰織羊。

他是這麼對自己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