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風語”是京都非常出名的民宿,其中的招牌有兩樣—溫泉和茶道。
因為後者的原因,在春秋時節則經常有人特意過來品茗,招待客人時,也會選擇這個地方。
不過,這次出門的本意是潔一生想讓自己前陣子壓力過大的兒女放鬆一些,所以中途被臨時通知說要交接業務的時候,心裡是一萬個不願意。
在和家裡人忐忑的說出了事情後,妻子和兩個孩子一致表示不用在意。
“沒關係的,孩子爸爸。我和奈奈打算去逛一下周邊的商場,你不去還有阿世呢,兒子的情緒價值提供的比你優秀多了。”妻子的話語中隱隱帶著些嫌棄。
臨時的通知不能改變出遊計劃,就這樣,在父親哀怨的目光中,剩下的三口人毫無心理負擔的出門了。
自從前天下了場大雪後,天氣就回溫了不少。
商量工作的地方被安排在開放的和室中,正對的方向就是一棵鬆柏,枝乾粗壯,即便在冬日也顯得鬱鬱蔥蔥。
圍爐上煮著茶,還有剛剛才送過來的和果子,樣式精美。兩個中年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工作話題也已經接近尾聲。
跟隨父親來的少年此刻安靜的站在樹下,手裡揉搓著什麼,並沒有關注大人們的話題,眼睛瞥向側麵的入口。
那裡可以清楚的看到進出民宿的人。
仿佛有了響動,老板和帶著些溫柔的嗓音在冬日裡寒暄。
“潔夫人,那麼早就回來了?玩得開心嗎?”
“承蒙關照,您推薦的地方真是不錯,孩子們給他們爸爸買了件棉服,不合適還需要調換,所以急匆匆的趕回來了。”說話的中年女人周身氣質很溫和,有著稍微深一點的亞麻色頭發,和自己的女兒長得很像。
少年挺直了背,微微側著脖子,甚至還往前走了兩步,讓自己保持在最顯眼的地方。
茶室裡的中年人目光也被吸引過去,院子側麵有一條直接通過的小路,民宿老板為潔夫人指明了方向,潔一生笑著站了起來,像對麵的人介紹。
“這是我的妻子潔伊世,孩子媽媽,這是過來交接的冰織先生。”
兩人友好的打了招呼,父親正想問孩子去哪兒時,小路上又出現了人影。
並沒有第一時間注意到茶室內的人,遙的目光停留在眼前人的身上:“小羊?!又見麵了呢。”
冰織的臉上露出清淺的笑意:“真巧啊,遙。”
兩位父親顯然沒料到兩人認識,特彆冰織先生很是驚訝,羊那麼沉默的人,難道還有交好的女性朋友嗎?
倒是作為母親的潔伊世率先想起來:“呐,孩子她爸,這是不是也在藍色監獄打比賽的那個男孩?”
兩個人已經走到這裡,冰織羊禮貌的跟潔夫婦打了招呼,還沒等遙跟冰織先生問好,側門就傳出來呼喊。
“我回來了,”來人是因為背著大包小包而晚到的潔世一,看到門內的情形,發出了和姐姐一樣的驚歎:“冰織!你怎麼也在這兒?”
在看到潔世一時,潔父就把東西接了過來:“這是我的一雙兒女,潔奈遙和潔世一。阿世也在藍色監獄踢球,奈奈則是空閒時間段去當了輔助訓練的觀察員。怪不得我看到孩子那麼眼熟,真是湊巧啊,孩子們都認識,冰織先生。”
冰織先生並不熟悉遙,從始至終,遙的麵孔都沒在電視台轉播的畫麵中出現,這是帝襟杏裡囑托把攝像擋住的原因。
但是潔世一很出名,是特地給了特寫的關鍵性球員。
內心湧上一股煩躁和丟臉,自己的兒子隻是個替補球員,對方的兒子是做主力的天才,落差未免也太大了。
冰織羊和潔一家人相處的很愉快,雙方都性情溫和大方,所以在潔母誇讚羊優秀的時候,潔父也不斷附和著。
冰織羊顯得有些害羞,不自覺的朝遙的身後躲躲,剛想出聲禮貌道謝,父親的聲音就打斷了未出口話語。
“潔先生和潔夫人未免言重了,我們家這個孩子隻是中途上場的替補,根本沒為勝利做出了什麼實際性的舉動,實際上在彆人麵前根本不夠看,實在是太差了一些。”
潔家父母的臉色有些驚異,冰織先生像是沒發覺這麼說有什麼不對,甚至有著愈演愈烈的架勢。
“羊這孩子很小的時候就在大阪的青年隊練球,本來說是還不錯的,結果這幾年越發疏忽,現在連正選都上不了,也不知道這些訓練有什麼用……”言語中帶著抱怨。
“不好意思,打斷一下,冰織先生。”潔奈遙匪夷所思的看著麵前的男人,無論怎麼想都無法讓人覺得他居然是一個父親。
一個意識不到兒子的優秀,還多加貶低的父親。
“您真的了解您的兒子嗎?他是藍色監獄最有天賦的球員之一,努力也是肉眼可見的,不存在疏忽訓練的情況下,這點我可以向您保證。和國家隊的那場比賽,他的控場為我們取得了多少分,這些您真的有必要在意一下。還是說,您的注意力隻在受到媒體關注的,必須要有炫酷球技的隊員身上,從而根本忽略了羊的……”
還沒說完,衣服感覺到拉扯,冰織的手扯著她的衣服下擺,眼睫垂下,看不出他的所思所想,動作卻製止了遙的話。
怔愣間,冰織先生肉眼見的有些尷尬,不知道為什麼這姑娘會對自己說的話反應那麼大的同時居然還帶著最基本的禮貌。
冰織羊控製好了自己的情緒,不願讓她為難,開口向父親解釋:“爸爸,遙是我們的觀察員。在她的心裡,所有人都在比賽上不可或缺,包括我。她的角度跟爸爸不一樣,但是更專業,爸爸畢竟不是這個領域的人,不了解也是正常的,但遙也絕對是正確的。”
兒子第一次諷刺自己不懂足球,可是為了他,自己和妻子通讀每一個關於足球的名詞,看了他的每場比賽,怎麼就變成不專業了呢?
冰織羊看到父親的眼神,就知道他永遠意識不到自己的錯誤,就像他隻能這麼行屍走肉的踢著足球一樣。
記不清話題是怎麼被帶過去的,回過神來,潔夫人已經去叫午餐了。
業務辦理的時間比較長,冰織先生要一直待到晚上才能走,本想讓羊記得去大阪訓練,這是帶他出來的要求,假期也不能懈怠。
話出口的那個瞬間,潔家的女兒已經帶著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神看著自己,仿佛一隻母獅子護著自己的小羊,冰織先生的話卡在了嗓子眼,說到一半就突然沒了聲音。
冰織羊像是已經知道了父親未儘的話語,也沒有提出說吃過午飯再走,隻是默默地站起來主動告辭,準備前往大阪訓練。
潔父還想挽留,被溫言拒絕了。
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走出了房間,顯得有些落寞孤寂。冰織先生頭一次的感覺到茫然。
旁邊的少女忽然站起了身,朝著自己的弟弟說道:“下午去調換的話,阿一陪著媽媽去可以嗎?”
潔世一像是知道自家姐姐要做什麼,他不是傻子,能看出冰織家的情況,隻是說了聲“好。”
少女點了點頭,看到房間裡的長輩:“羊既然要去訓練的話,我去幫幫他,藍色監獄的訓練一直是我接管的,相對來說比他獨自一個人要好很多。”
潔父倒是笑眯眯的同意了,冰織先生找不到自己拒絕的理由,這也是為了羊的足球不是嗎?
遙拎起來旁邊的紅色大衣,提步追了上去。
看到女孩的背影,冰織先生好像知道自家兒子突然提出要去練球,連這都是處心積慮的偶遇啊。
剛到門口,就看見冰織在和母親說著話,手裡還捧著什麼東西。
看到了女兒的到來,潔伊世朝她招招手,向她顯示手裡的物件,圍巾和手套,還有兩個禦守。
“奈奈,小羊把你的東西洗乾淨歸還了哦,還給你和阿一帶了平安禦守。”
遙的目光轉向旁邊有些焦躁的冰織,問道:“為什麼不直接給我和阿一呢?還要讓媽媽轉交。”
冰織不知道該以什麼表情麵對她,稍微低著頭囁嚅道:“沒…沒來得及。”
可他忘了遙的個子比他矮,就算再怎麼遮掩也能看出他臉上的不安。
遙不知道他的不安從哪裡來,疑問在大腦中盤旋幾圈也沒得到結果。
最終還是決定說明了來意:“走吧,既然那麼努力的話,我也是得看看你的進步吧。”
冰織這下倒是抬起來頭,藍色的眼睛瞪圓,不複之前的沉靜,神情驚訝:“啊?!”
沒等到他思考出來,遙的媽媽率先遞了兩個大飯團,對女兒的決策沒什麼意見:“不要餓著哦,還有記得保暖。”
遙看著媽媽手裡的東西,轉頭問了一句:“你帶圍巾和手套了嗎?”
冰織下意識的搖了搖頭,出門的時候自己的這些東西剛被扔進洗衣機,那是自己才翻出來的。
下個瞬間,那些東西重新放進了自己的手裡。
冰織想解釋衣服已經夠保暖了,而且遙自己也要帶,就看見潔阿姨又拿了一套白色的出來。
像是看透了他心裡所想,阿姨笑眯眯的解釋道:“不用擔心,今天白色和奈奈的大衣更配一些,而且冬天的風還是比較冷冽的。”
一時間相顧無言,在潔阿姨長輩一樣的關愛中默默帶好了可能和自己也不太搭的紅色圍巾。
遙把禦守揣在兜裡,瀟灑的跟母親告彆,挎著包拉著冰織羊走了。
風中還帶著媽媽的“一路順風”
冰織看著眼前的人,看著離得還不遠的民宿妄圖掙紮一下:“其實,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的,遙應該待在屋子裡麵吃午飯的。”不用跟我一起就著冷風啃著飯團。
遙瞥了他一眼,聽懂了他的未儘之言,突然停住。冰織的身體一僵,自己也沒發覺的下意識虛握了一下遙的手,帶著手套,遙沒感覺到。
怔愣的時候就聽到少女淡淡的語氣。
“說什麼傻話呢?大阪那麼遠,你一個人還那麼小,要是走丟了怎麼辦?我不放心,還是陪著你比較好。”
冰織有些沉默的看著停下腳步的遙,在思考她到底是什麼想法,究竟想不想回去?
不說話的時間有些安靜,冰織聽到了少女理所應當然的話:“我不了解京都,該怎麼到大阪?打車還是新乾線?”
冰織眨眨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同樣帶著手套的手終於牢牢的牽住,兩人位置調換,帶著她走遠:“電車哦,離這邊不是很遠。”
冬天的太陽不是很亮,有一層淡淡的麵紗,很好的遮蓋了少年心中那微不足道的、盛大的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