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蒙蒙亮時,葉良幾人就坐著牛車出發了。
到了鎮上,另去租了馬車,三十多裡路行了約一個半時辰,終於進了縣城。
青鬆書院在陽縣家喻戶曉,隨便打聽一下就能找到地方。不過此時接近午晌,三個人先下車找家麵館填肚子。
“這縣城就是和鎮上不一樣,雖然比不上宣州,但也夠氣派,你瞧這些屋子,梁上都雕著花嘞。”
陽縣縣城有幾條主街呈井字,幾人一路走一路看,街上人流繁忙,店鋪林立,吆喝聲不絕於耳,還有差役不時巡邏,忙而不亂,秩序井然。
經過幾個糧鋪種子鋪時,葉丹寧都進去問了問,不過都是無功而返,倒是補了幾樣鋪子裡能用的香料。
挑了家生意不錯的麵館,三人各點了一碗麵,量挺紮實就是滋味寡淡了些,和自家的差了不少,葉良卻吃得挺高興。
結了賬,打聽到書院就在隔壁一條街上,三人便步行過去了。
書院占了幾乎整條街,門前鋪著整塊的青石板,立著兩座一人高的石獅,大門緊閉,匾額上是字體剛正的青鬆書院四字,大門兩側還各有一道小門,有門房守著。
葉良有些緊張,捏了捏袖子裡的一封信,定定心神走上前去。
“這位小哥打擾一下,太平鎮書院的孫夫子讓我們來拜訪一位段夫子,勞煩您幫忙通報一聲。”
門房是個年輕小夥,掃了眼葉良遞出來的信,沒接,客氣道:“您可是姓葉?”
“是,是姓葉”葉良忙道。
那門房聽了越發客氣:“既是夫子介紹你們來的,就請跟我進去吧。”
從小門踏入書院,迎麵是一叢綠竹,掩著一麵影壁,影壁上銀鉤鐵畫,刻了半麵字。
曲廊通著左右兩邊,眾人正要深入,帶路的小夥瞧了眼葉丹寧,略歉意道:“書院內女眷不能隨意進出,還請姑娘在此屋內稍待片刻。”
葉丹寧看向他手指著的一間小屋,點點頭,和葉良輕輕交代了幾句,就進了屋子坐著等待。
這屋子應是門房們臨時休整的小屋,裡麵有椅有榻,簡單乾淨,葉丹寧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思考著種子的事。
沒一會,門口傳來幾下敲門聲。
“是葉姑娘嗎?我家公子有請您一敘。”
葉丹寧轉頭看去,一個護衛模樣的人站在門口。
“你家公子是哪位?為何要請我說話?”葉丹寧疑惑道。
“主家是宋家,公子說先前在太平樓讓姑娘受驚了,想當麵致歉。”護衛很客氣。
葉丹寧心中恍然,原來那太平樓也是宋家產業,隻是她算什麼人物,值得宋家公子專程致歉?
“多謝宋公子關心,事情已經過去,我也沒有什麼損傷,就不打擾公子了。”她婉拒道。
“公子有令,還請姑娘務必賞光,否則我們也不好交代。”那護衛又是拱手一禮。
葉丹寧皺眉,看來不去不行了。
“既如此,你帶路吧,隻是我父親與弟弟還在書院中,可否派人告知一聲。”她起身道。
“姑娘放心,令尊那廂已安排好了。”
葉丹寧點點頭,跟在護衛身後,一路行至書院深處一小院中。
翠色環繞,桃李吐蕊。
葉丹寧的目光在小院四周一掃而過,便落在了院中坐著的一人身上。
二十幾許的年輕男子,錦衣玉飾,氣宇軒昂。
想必就是宋家大公子了。
聽聞他弱冠之年便中了舉人,也是陽縣有名的年輕才俊。
“見過宋公子。”葉丹寧微一福身。
她在打量對方的同時,宋玨也在不動聲色地觀察她。
葉丹寧今日著一件藕荷色夾襖,一條同色裙子,樣式簡單,隻在領口袖口繡了點花樣。
在農家是不常見的好衣裳,放到有錢人眼中,既老氣又不顯眼,就是府裡的老嬤嬤穿的都比她花哨。
偏她皮膚如新剝的雞蛋,白嫩無瑕,五官妍麗,眉眼動人。穿這身衣裳,更讓人目光落在她臉上無法挪開。
宋玨暗讚一聲,瞥了眼對麵廂房,目光輕閃。
“葉姑娘,請坐。”
侍從上了茶,宋玨提到元宵夜一事,甚是抱歉。
“...是我管束不當,竟讓這種人在自家地盤如此放肆,幸而姑娘無礙,否則我宋家真是無言麵對父老鄉親。”
“姑娘不必擔心,那兩人出門不久就被官差拿下,以後不會再為害鄉裡。”
“既如此我便放心了。隻是...”葉丹寧看向宋玨,“不知這事是否和我弟弟入學書院有關?可是公子特允的?”
這件事宋家最多就是個疏忽之責,對一個無權無勢的農家女,又給銀子又親自致歉,未免太殷勤了。這麼一想,淮生入學一事也多半是此人的安排。
果然宋玨點點頭,笑道:“姑娘不必過慮,雖我確實有交代,也要令弟學問紮實,過得了入學測試才行。”
葉丹寧本要拒絕,想到淮生這兩天意氣勃發的樣子,又把話咽了下去。
罷了,淮生在這裡讀書確實是最好的選擇,至於這個人到底打著什麼算盤,她再見招拆招吧。
這時,一個侍從匆匆進來,在宋玨耳邊說了幾句。
宋玨微一皺眉,起身朝葉丹寧道:“姑娘稍待片刻,我去去就來。”
葉丹寧也想告辭,宋玨卻腳步飛快,她還沒開口,人就已經消失在院外了。
葉丹寧坐在原地,有些無聊,撐著下巴看著樹上新冒芽的嫩葉,正出神著,身後的廂房忽然傳來吱呀的開門聲。
她下意識回頭,一個一襲白衣的男子站在廂房門口,正淡淡地看著自己。
在她怔愣的目光中,男子走到她身邊坐下,一句淡然隨意的話讓葉丹寧瞬時變了臉色。
“怎麼,你在我馬車裡藏了那麼久,竟不知道我長什麼樣?”
“你怎麼——”
“我沒有——”
對方似笑非笑的目光讓葉丹寧素手緊緊捏起,咬唇沉默下來。
任她再聰慧,也沒料到竟會再遇到馬車主人。此刻,當真是無言以對。
沈棠輕笑一聲:“我看你頗有幾分急智和膽量,怎麼今日就啞了聲?”
葉丹寧深吸口氣,看向他,開門見山道:“你想要什麼?”
沈棠挑眉:“不必如此緊張,我既當日放你走,今日便不會再為此找你麻煩。”
葉丹寧的心情並沒有放鬆,她知道對方接下來的話才是重點。
果然,沈棠話鋒一轉,目光變得淩厲。
“我找你是因為你交給官府的路引有問題。”
葉丹寧心裡咯噔一下,麵上卻做出疑惑的表情。
“此話怎講?況且,公子如何會看到我的路引?”
說到這,她忽得想起當初此人馬車是停在赤湖的官驛,而她年前就聽人說起過陽縣新來了一位知縣。
電光火石之間,這人的身份呼之欲出,葉丹寧幾乎要維持不住臉上的表情。
沈棠見她表情微變,淡淡一笑:“戶籍登記之事自有專門的書吏負責,原本到不了我這知縣手裡。可惜,偏讓我又碰見了你,好奇之下,就去查了查。”
“你父母於一年多前從宣州遷到此處,接著你獨身到此,兩次的路引皆是出自宣州府衙,樣式落款官印均一致,可字跡卻完全不同。”
葉丹寧鬆了口氣,道:“字跡不同或許是負責製蓋路引的文吏更換了,其中內情我亦不得而知,隻是既然蓋了官印,總不會有假。”
“大概是我對行事鬼祟之人容易起疑,這幾日正考慮要不要派人去宣州查查,這負責路引的文吏到底有沒有換。”
“不要!”
葉丹寧下意識道,臉色瞬間蒼白。
辯無可辯。
半晌,她閉了閉眼,聲音微顫:“您到底想要我做什麼,直說吧。”
沈棠望著她,勾了勾唇角。
“給我一個不追查下去的理由。”
葉丹寧望向他,見他不似在開玩笑,心中又升起了一絲希望。
可她能有什麼對他有價值的東西?
思慮翻轉間,她忽得有了主意,水潤的眼裡閃爍起了光芒。
“大人,您可聽說過長生果?”
沈棠被她臉上的笑容晃了下神,頓了頓道:“確有聽聞,家中亦供有幾盆作觀賞之用。”
“若我告訴大人,這長生果不僅可食用,且是極佳的油料作物,甚至比油菜更佳。大人可信?”
“信,如何?”
“大人若信的話,民女不才,願毛遂自薦,在陽縣試種此物,若能成功,絕對是利惠百姓的好事,相信也能替大人的政績添上一筆。”
“你有幾分把握?”沈棠道。
葉丹寧想了想,還是謙虛一點比較穩妥,便道:“七八成吧。”
沈棠目光一閃,笑起來:“你能想出這主意,倒是出乎我的意料。那便以一年為限,若你成功了,路引之事我便不再追究。”
葉丹寧徹底鬆了口氣,兩人又商定了些細節,宋玨返回之時,葉丹寧便告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