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用完飯,葉家人圍坐在客廳裡烤火。
王氏拿了些存著的板栗紅薯架在爐子上烤著,屋內不時響起劈啪聲,還能聞到絲絲香甜,寒冷的冬夜靜謐溫馨。
葉丹寧攬著剛滿四歲的冬哥,剝了個板栗仁塞進他的小嘴裡。小小的人吃完了還不忘說聲謝謝,奶聲奶氣的,叫人心生歡喜。她忍不住親了親他豆腐一樣的小臉蛋,又轉頭看向身旁一直沉默的少年。
其實剛回來沒幾天,她就發現一向開朗的淮生似乎有些心事,總是悶聲不響地乾活,話少了許多。
她思來想去,覺得應該和讀書的事有關。
淮生八歲開蒙,聰慧勤奮。這一年因為搬家的事,學業也耽擱了,心裡一定焦急憂慮。
說起來,也是因為她。現在她既然回來了,自然該讓淮生讀書去了。
“爹娘,如今家中事情都妥當了,開了年送淮生去讀書吧。”她道。
王氏一愣,掃了身邊的丈夫一眼,笑笑道:“不著急,咱剛來,也不知道哪家先生教書好,還得好好打聽打聽。再說咱家男丁少,你大弟在家還能幫襯著你爹些,讀書的事不著急。”
葉丹寧有些吃驚,又看向葉父沉默不語,很快猜到了幾分緣由。
“我記得先前大弟讀書時,常受老師誇讚,他自己也用功的很,如今不上了豈不是可惜?爹娘,你們跟我說實話,可是家中缺錢了?”
這話葉丹寧剛回來時就問過,夫妻倆隻說還有不少,叫她不要操心,現在看來,卻是有難處瞞著她。
“沒有的事,你彆瞎想,隻是家裡靠你爹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反正淮生已經識字了,何必再花那個錢?”王氏訕訕解釋道。
“爹娘,先前我問你們如今家中情況,你們隻管拿好的說,不好的卻隻字不提。這幾天我見了許多村裡人,該知道的也知道得差不多了,你們又何必還瞞著我?”
葉家剛到桃花村時,村民對不知根底的外來戶都抱有天然的警惕和排斥,無人與他們來往。
葉家就葉良一個壯勞力,種地建屋修院子,忙得脫了一層皮,期間還受了傷,躺了個把月才好。就連春蘭也把一雙手磨得都是老繭。
直到後來和村民交集多了,葉良夫妻又極和善大方,情況才有所好轉。
這一年多來葉家人吃的苦,數也數不完。
這些都是葉丹寧從村民口中聽來的,包括葉家還遭過幾回賊,這才養了條狗的事。
“若不是因為我任性,要爹娘背井離鄉來這裡生活,你們又怎麼要受這些苦,你不讓我知道,卻讓我心裡更難受。”葉丹寧說著,眼眶紅起來。
葉良最見不得她哭,忙道:“不是不告訴你,這不都過去了嘛,咱們現在真過得挺好的。有地有糧,有雞有鴨,還有這房子,多敞亮,比在宣州那會過得踏實多了。”
“那怎麼不能送淮生去讀書?家裡的活計有我和春蘭擔著,怎麼也不會誤了。”葉丹寧又道,一旁春蘭也跟著點頭。
“是啊爹,地裡的活我也能乾,大弟不在也沒關係。”
葉良沒說話,倒是淮生開了口:“大姐二姐,是我自己不想念了,想在家幫爹乾活 。”
他說完眼圈卻紅了,連忙偏過頭不讓葉丹寧發現。
葉丹寧心中一疼,看向葉良:“爹,您跟我透個底兒,咱家到底還有多少銀子?”
當初葉良帶著一家從宣州啟程,手裡總共帶了約二百兩銀子。
算算買地建房和各種花費,隻怕也剩不了多少。
最關鍵的,葉良在宣州時,靠一手木匠活一年能有小幾十兩的進項。太平鎮卻不同,一來人口少,二來竹製品用的多,葉良一年也接不到幾個活。
如今吃穿是不愁,可讀書要花大錢,天長日久怕是支撐不起。
葉良支吾了半天,最後歎了口氣:“爹知道瞞不過你,咱家現銀確實不多了,來年還得尋摸買頭牛,怕是供不起淮生念書了。”
“爹,牛要買,書也要讀,既是因我而起,就讓我來想辦法吧。”葉丹寧道。
“寧兒,淮生不讀書也沒事,咱們這樣的人家能識幾個字就行了,還真指望考狀元呢?你就在家安心待著,千萬彆為難自己。”一旁王氏聽她說這話,狠狠瞪了丈夫一眼,勸道。
“娘還不知道我,最是閒不住,鬼主意也多,待我好好盤算一番,到時且看我的主意靈不靈吧!”葉丹寧俏皮地眨眨眼,輕快的語氣讓所有人的心情也跟著明朗起來。
待孩子們都睡下,王氏進了臥房,便開始數落丈夫。
"...你跟寧兒說這些乾啥?是,咱救過她,可她替咱家做得還少?當年要不是她,我和淮生早沒命了,哪還有今兒的好日子?"
“她在陸府那麼多年,旁人以為她多光鮮,咱們還能不知道?那陸家二公子要是個好的,寧兒怎麼會千方百計地跑出來?”
“還有這地這房,都是寧兒拿的銀子,沒她的那些主意,你的木匠活也掙不了那麼多。”
“我跟你說,寧兒如今身上還有些銀子,咱一分也不許動,否則我跟你沒完!”
“行了,這話你不說我也曉得,隻是覺得虧待了淮生,這孩子是真心想念書,哎,以後再說吧。”
葉良歎了口氣,翻身閉上了眼。王氏想到淮生,心裡也不好受,一夜都沒睡好。
這廂,葉丹寧也是輾轉難眠。
從決定離開陸府開始,她就對這種情況有了心理準備。隻是真正麵對時,依然忐忑憂慮。
陸慎於錢財上甚是闊綽。她做了他三年的貼身侍女,領著最高等的下人月俸,還有時不時的賞銀,一年能有上百兩之多。這還不算他私下裡賞給她的珠寶首飾和各種名貴布料。
這份榮寵,但凡換個人都不會想要逃跑吧。
她還真是冥頑不靈,腦子進水了。
自嘲一笑,陸慎的臉不自覺地浮現在腦海,那夜的一幕仿佛昨日般真切。
混著酒氣的灼熱的呼吸,一下一下噴在她的麵頰上,禁錮著她腰的大手熱力驚人,她越掙紮就勒得越緊。
最擔憂的事即將發生,她蒼白著臉,渾身顫抖 ,落淚懇求。
他卻充耳不聞,若不是最後一刻發現她月信來了,隻怕木已成舟,再無回轉的可能。
將往事驅逐出腦海,葉丹寧回到了現實之中。
她隨身帶的銀兩在一路奔逃中用去不少,如今還剩不到百兩。這是她壓箱底的本錢,不到關鍵時候最好不動用。
要解決生計問題,還是得琢磨個能長久賺錢的營生。
於是之後幾天,趁著葉良夫婦置辦年貨時,葉丹寧跟著跑了趟鎮上,對太平鎮也多了幾分了解。
太平鎮地方不大,但處於魚米之鄉的江南,也有二三千戶,萬餘人口。且作為交通樞紐,往來的商賈繁多,鎮上各色鋪子都有,品類也不少,生活倒是十分便利。
葉丹寧仔細思量了番,倒是有些進展。
當初來時,她坐牛車到桃花村走的是官道,一路上碰見不少人群經過。有騎馬疾馳的官差,帶著幾十輛馬車大隊走鏢的,運貨的商隊,以及行色匆匆的各色旅人。
趕車的大爺稀鬆見慣,說是不管去南麵二州,還是上鎮裡頭都得從這條道上走,從早到晚都有人。
而葉良家位置在村裡雖偏,離官道卻隻隔了個小土坡,穿過一片密密樹林就能到葉家後院。
葉丹寧心裡有了主意。出於謹慎,她又連著在官道附近觀察了幾天,見臘月裡道上還有不少人來往,才徹底放了心。
挑了個合適的時間,她告訴葉良王氏,要在官道上開個茶水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