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湖位於寧州以南,風景秀美,漁澤豐沛。周圍有不少以漁業為生的村落,沿湖又次第建有驛館客棧及酒樓,春夏秋季皆人流不斷。
此刻已是初冬,赤湖迎來一年中最安靜的季節,唯有碼頭處依然熱鬨,不少旅客在此乘船轉往沔江。
吳放和青竹天不亮就趕到了,早早候在碼頭處,隻待人一出現就能立刻行動。
趕了一夜的路,兩人都極為疲憊,靠在木樁上閉目休息。
遠處的窄巷裡,葉丹寧將身形掩在暗處,偷偷打量著他們。
她是前半夜到的赤湖,在附近一戶農家借宿了一晚。如今她換了一身灰色襖裙,頭發也綰成婦人髻,打算天一亮就人不知鬼不覺地登船離開。
現在看,這條路是不可行了。
青竹暫且不提,吳放是陸慎的心腹,想糊弄他不是易事。
這一路她苦心安排,花出去不少銀子,還是叫兩人追上了,這吳放當真有些本事。
她想了想,轉身退入了巷子中,拎著一個木桶向赤湖的驛館行去。
赤湖的驛館作為朝廷南北通信的重要一環,常有官員在此停留。相對其他官道上簡陋的小驛站,此處的驛館不僅分前後院,還有專門的庫房馬房大廚房,驛夫有幾十名。
葉丹寧敲響了驛館的偏門,很快門被打開。
“什麼事?”不甚客氣的聲音。
“官爺好,我是來送魚的,我家男人今早腰病犯了,隻能讓我跑一趟。”葉丹寧彎著腰垂著臉,一副小意拘謹的模樣。
“送魚?你是哪家的?今兒我們沒叫魚啊?”那驛夫打量著她,覺得有些眼生。
“我是上元村的,我家男人說平日裡多虧了官爺們照顧生意,這不抓到些鮮貨,讓我送來給官爺們打打牙祭。”葉丹寧一麵說,一麵將木桶往前送了送。
那驛夫朝桶裡望了眼,果然是些野泥鰍野腸魚,還有幾尾難得的赤虎魚,不禁咽了咽口水。
“這麼客氣做什麼,進來吧。”
他側身讓了條路,葉丹寧進了院子。
“我頭一次來,還請官爺指點個路,沒得跑錯地方,驚了貴人。”
她一口一個官爺叫著,又識趣得很,那驛夫也沒嫌煩。
“正對麵是驛館,裡頭住的都是官大人,你離得遠點。南麵是馬房,大廚房在西北角,你從後麵繞過去就行。”
“是是,我知道了,多謝官爺。”
葉丹寧連連道謝,順著驛夫指的方向走去。
時辰尚早,一路上也沒遇到人。等到了大廚房,裡頭正忙活著早食,雖見到來人有些奇怪,但也沒空搭理她,聽說了來意,把她的桶騰空了就自去忙了。
葉丹寧將空桶塞到一個大水缸後方,趁著無人注意,悄悄朝南麵的馬房去了。
她運氣不錯,馬房這會還沒人,裡麵一麵是馬棚,裡麵拴著各色馬匹,一麵是卸下的車廂,大大小小,規格不一。
葉丹寧掃視一番,正斟酌著,就聽得有響動從身後傳來,來不及再思考,迅速爬進了離她最近的車廂裡。
外麵響起人聲和馬兒焦躁不安的踢踏聲響鼻聲,應是看管馬匹的驛夫來檢查情況,添減飼料了。
葉丹寧心下稍安,打量了眼四周。這車廂外麵看著普通,裡頭倒是暗有乾坤,寬榻方桌小泥爐一應俱全,且用料考究,皆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
尤其這木榻,完全能躺下一個人。
她眼睛亮了亮,小心翼翼地掀開榻上木板,裡麵放了些軟被,上麵的空間足夠她躺下了。
隻要撐個一天半天,待馬車主人再次下車休息時,她就能爬出來了。
到時,吳放再怎麼聰明,也不可能找到她。
葉丹寧壓住雀躍的心情,坐在車廂裡耐心等待,直到外麵動靜消失,才輕手輕腳爬進去,將木板重新蓋上,用帕子抵出一條透氣的縫隙,躺在黑暗中閉目等待。
大概是太累了,沒一會,她竟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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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丹寧再次醒來時已是正午,縫隙裡有絲絲日光透入。意識到馬車還是靜止的,她不由心一沉。
計劃失敗了?
她攥了攥手,貼著頭上木板聽了聽動靜,確定車廂裡沒人,小心翼翼推開板子爬了出來。
透過車窗向外掃視一眼,她才鬆了口氣。
一棟兩層高的小樓,門口停了幾匹馬,幾輛車,門口零星有人進出。
這裡顯然不是原先的驛站,估計是官道沿路的歇腳店。
正是離開的好時機。
借著馬車的掩護,葉丹寧趁著沒人的時候悄悄下了車,從附近小路離開了。
小樓裡靠窗的位置坐了一白袍男子,頭戴玉冠,約摸二十出頭,麵容溫潤俊朗。
“公子,有動靜!”
“出來了,出來了”
“咦,怎麼是個女的?”
身旁小廝模樣的人一直密切觀察著自家馬車,像是看到了什麼奇特之事,語氣驚奇。
“爺,她走了,要不要追?”望著人影消失,小廝有些急切。
“不用追了,讓她走吧。”對麵男子不甚在意。
“真不追啊,她這一路偷藏在咱們馬車裡,膽兒也太大了。咱們在京城也沒見過這麼膽大的。”小廝又道。
“她既無不軌舉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還要趕路,早些啟程吧。”
白袍男子說著,起身向樓外走去,那小廝有些遺憾地瞟了眼葉丹寧離去的方向,三兩步跟了上去。
葉丹寧自然不知這小插曲,匆忙趕路,有時搭牛車,有時乘小船,有時候隻能靠兩條腿走。
到了夜裡便找個村子或者客棧睡一晚,如此奔波了半月,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雲州陽縣太平鎮。
陽縣位於雲州西南角,與崇州,營州交界,往來商旅眾多,人口有幾萬戶,民生欣榮。
而太平鎮地形特殊,周圍群山圍繞,丘陵多,平地少。除了鎮子本身還算熱鬨,周邊幾個小村落都隻有寥寥幾十戶人家,十分不起眼。她隱居其間,隻要陸慎沒開天眼,怎麼也不可能找到她
葉丹寧到達桃花村時,天已昏黑。在村口人家那打聽了一下,她很快就找到了一處院子。
沒有立刻敲門,她站在門外細細打量了一番。
院子不小,籬笆是新紮的,幾間新粉刷過的屋子看著整齊乾淨,有昏黃的點點光亮從窗戶透出,不時映出幾道忙碌的身影。
葉丹寧鼻子有些酸,忍住湧上心頭的情緒,她抬手剛敲了下門,院內突然響起一陣狗吠,嚇了一跳。
屋內人聞聲走出來,高聲問了句“誰啊?”
熟悉溫柔的女子聲音。
葉丹寧嗓子有些發堵。
“是我,丹寧,我回來了。”
院子裡靜了一下,隨後便聽見一串急匆匆的腳步聲。
門很快被打開,葉丹寧看見一個三四十歲的婦人站在麵前,一聲“娘”還沒喊出來,已被婦人一把摟進了懷裡。
“我的兒,娘天天盼你,總算把你給盼回來了!”
婦人聲音微顫,懷抱溫暖柔軟,葉丹寧似倦鳥歸巢,整個人放鬆下來,依偎在她懷裡。
門口還有幾個身影,熟悉的麵容帶著激動喜悅,一眨不眨望向葉丹寧。
她不禁露出甜甜的笑。
“爹,小妹,阿弟,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