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州碼頭集市很大,人流湧動,各色攤子鋪子看得人眼花繚亂,來自大夏各地的商品彙集於此,比起宣州還要更勝一籌。
葉丹寧饒有興致,走走停停,買了點乾糧,在一個餛飩鋪裡要了兩碗餛飩,邀那老船工一起用了,略坐了一會,便往回走了。
那船工年紀不小,說話帶著濃濃鄉音,身子有些佝僂,一路緊跟在她身後,是保護她還是監視她,恐怕兩者都有。
她們的船停得遠,二人隨著人流沿著碼頭向前,能看到江麵上許多官差坐著一艘艘瓜皮船,靈活地在各個大船間穿梭,審驗查貨,忙碌而有序。
其中有一隊離她不遠,葉丹寧便好奇地掃了一眼。
隻見官差的頭領登梯上船後,先對身後的下屬吩咐了幾句,然後從袖子裡取出兩張紙展開,遞給了船老大,詢問著什麼。
葉丹寧站的位置恰好正對著那頭領,一眼便瞧見那兩張紙上畫著一男一女兩張臉。
一瞬間,她隻覺脊背發寒,手腳冰涼,整個人像被定住了一般。
那竟是她的臉!
男子的肖像也和她此刻喬裝後的模樣極為相似。
不用猜也知道,是陸慎派人來尋她了。
可怎麼會這麼快?
葉丹寧心底慌亂如麻,飛快地掃視一眼其他船上的官差,幾乎手裡都拿著類似的畫紙,雖看不清具體內容,但毋庸置疑,肯定是一樣的。
轉身背對江岸,她深吸幾口氣,穩住紛亂的心神,強迫自己思考。
依照目前的情況,官差不消多久便能查到她所在的船隻,到時她行蹤必定暴露。
絕對不能回船上了。
好在路引銀票她都隨身帶著,隻要能甩開身後的老船工,她就有辦法逃走。
可是碼頭離岸不遠,若是引起騷動,引來官差,反而壞事。
她必須靜悄悄地逃走。
她看了眼身後的老船工。
應該也是當爺爺的年紀了,不能在家含飴弄孫,卻要出來賣苦力,想來也是不得已。
心念急轉,她便有了主意。
她是女兒身的事想來船老大都交代過,是以對著老船工,她也沒有特意偽裝。
她微微一笑,聲如清鈴:“叔,我剛想起老家還有幾個沒見過麵的侄子侄女,想再去買些給孩子們的小玩意,勞煩叔再陪我走一趟。”
老船工正為那碗餛飩不好意思,自然不會不答應,兩人便再次隨著人流進了集市。
在葉丹寧有意搭話和熱絡之下,老船工話也多起來,不似之前拘謹。
葉丹寧出手大方,不僅自己買了幾個珠花和玩具,給老船工家的小孫子也準備了一份禮物,老船工推辭不過隻得收了,更是對她有問必答。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走到了集市另一頭,旁邊有間茶鋪,葉丹寧走進去,在最裡麵的位置坐了下來,讓小二上了茶和點心,老船工擺手推拒,不肯落座。
“叔,您彆客氣,反正我也沒多少日子好活了,留著這錢也沒用,您快坐下吧。”琢磨著火候差不多了,葉丹寧開始步入正題。
老船工果然一驚:“閨女,這話咋說,是害了啥病不成?”
葉丹寧搖搖頭,露出個淒然的笑:“不是病,病還能治,我是命不好,沒辦法。”
接著,葉丹寧就聲情並茂地給老船工講了個她如何年幼失怙,後又賣身葬母,老老實實做了幾年丫鬟,卻被少夫人懷疑勾引少爺,不但被趕出府,還要被迫嫁給一個老鰥夫。
“我沒了雙親,老家的叔伯們也不把我一個丫頭放在心上。少夫人給了他們銀子,莫說將我配個鰥夫,就是配個死人他們也沒個不字。我想好了,待我回鄉好好祭拜過爹娘,就下去陪他們,省得留在世上遭人作踐。”
她眼眶晶瑩,淚珠懸而不落,可謂聞者落淚,見者傷心。
老船工自己也是窮人過的苦日子,但這丫頭實在可憐。
多好的姑娘,長得好性情也好,就這麼被逼上了絕路,太可惜了。
“閨女,你可不能想不開啊,事情總會有辦法的。”老船工搓搓手勸道。
“我已經認命了。聽說那鰥夫是個酒鬼,前頭那個便是被他酒後打死的。與其嫁給這種人,不如早早了斷,也好少受些罪。況且少夫人鐵了心要我嫁給那鰥夫,這一路都派人盯著我,我就是想逃也逃不了。”
說著,她露出一抹絕望的神色。
老船工老臉一紅,又是尷尬又是歉疚。
“船老大沒跟咱說這裡頭的事,老頭子我確實不知道...這...我...要不...”老船工陷入了兩難。
還差一點啊,葉丹寧暗歎了聲,還是要用那一招了。
她抹抹眼睛,安慰老船工:“叔,我不怪你,咱們這些靠彆人賞飯吃的,哪有自己做主的權利。”
說著,她從袖子裡掏出一張銀票,塞進老船工手裡。
“這個叔你收著,左右我也用不著了。您年紀大了,船上活太辛苦,回鄉置兩畝地安享晚年,我也算做件好事,給自己積陰德了。”
老船工嚇了一跳,連忙要塞回給葉丹寧,後者卻死活不肯收。老船工捧著他這輩子都沒見過的銀票,心中忽上忽下,忽飄忽懸。
他不識字,不知道這銀票上是多少銀子。可是...
兩畝地。
安享晚年。
這幾個字真真戳到了他的心窩子。
忽地,他一咬牙,將銀票塞進胸口衣裳裡,低聲道:“閨女,東西叔收了,可也不能白收。你走吧,有什麼事我擔著。”
葉丹寧心中大喜,麵上卻遲疑,搖搖頭。
“叔,我不想連累你。”
“什麼連累不連累的,叔乾了這麼多年船工,早想回鄉種地了,該是叔謝謝你。你趕緊走吧,叔儘量給你拖些時間。往後好好活著,你的福氣都在後頭呢!”
話說到這份上,葉丹寧也不再推辭。況且時間緊迫,她必須要動身了。
“謝謝叔,這份恩情我記著,往後我一定好好活著!”
辭彆老船工,葉丹寧快步走出茶館,混入人群,消失在了巷子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