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世代經商,在宣州城根基深厚,不過小半天的功夫,劉媽就把事情辦妥了。
“錦瑟姑娘,如今你奴籍消了,以後就不是咱們陸府的人了。夫人命你今日就出城,盤纏也替你備好了,你可彆讓我們為難。”
“我明白,隻是此去路途遙遠,還望媽媽能讓我稍稍置辦些路上要用的東西。”
葉丹寧此刻一身粗布衣服,妍麗的容貌也黯淡了幾分,眉宇間頹喪哀怨。
事到如今,劉媽也不擔心她還會攪起什麼風浪,便點點頭,一行人上了馬車趕往碼頭。
經過集市時,葉丹寧由一個婆子陪著下了車。
她先去了趟乾糧和雜貨鋪子,經過陸家的商鋪時,在門口徘徊了幾步。身後婆子剛擼起袖子打算拉人,她便自己走開了,最後進了一家成衣店。
“葉姑-”
掌櫃是個中年男子,剛要招呼,就見她豎起手指示意噓聲,便把話音咽了下去。
“姚掌櫃,我今日是來取黃鶯姑娘放在這裡的東西,她應該交代過您。”葉丹寧掃了眼等在門口的婆子,一麵做出挑揀的模樣,一麵快速低聲道。
姚掌櫃應道:“是,黃鶯姑娘走前派人送了個匣子托我保管,說是哪天葉姑娘來取,就轉交給您。您稍等,我這就去取。”
掌櫃匆匆入了後院,沒一會兒便捧著一個黃梨木匣子出來,交給了她。
葉丹寧也不避諱,打開匣子將裡麵的銀票等物取出,仔細折好塞進衣服裡,又取了一錠銀子遞給掌櫃。
“這些年蒙掌櫃照顧,我這趟要出遠門替黃鶯姑娘辦些事兒,若是有人問起,還望掌櫃遮掩一二。”
姚掌櫃早注意到她一身粗布打扮,但對方既不提,他便也不問,接過銀子道:“姑娘放心,不該我知道的,我一個字也不會往外說。”
“多謝掌櫃。”
將匣子裡東西裝好,又拿了兩套衣裳,葉丹寧和掌櫃辭了行,與婆子趕回了馬車上。
宣州是幾處水路交錯之地,碼頭很是繁華。很快劉媽就找到了一艘順路的客船,喚來船老大交代了番,便讓葉丹寧上船。
“...都安排好了,你老老實實地,彆想著半路偷偷折回來找二爺。咱們陸府是容不下你了,你是個聰明人,往後好自為之吧。”
葉丹寧垂著頭,瞧不清臉上神情,待她轉身上了船,船老大便收錨啟程了。
站在甲板上,望著劉媽等人越來越模糊的身影,葉丹寧一直緊握的手掌終於緩緩放鬆。
耳邊充斥著人聲水聲,她轉身望向船行的方向,天高水闊,胸懷激蕩。
甲板上的風吹走了她臉上的淚色頹喪,吹起了她的嘴角,吹輕了她的腳步。
走進艙室,她將門鎖起,頭抵在木門上,笑出了聲。
暢快地,和著眼淚。
她終於,
自由了。
從十一歲進陸府為奴為婢,至今已六載。
從今天開始,她再也不是陸慎的貼身丫鬟錦瑟。
她終於可以自由自在,儘情儘興地做自己。
積壓的情緒如同開閘的洪水得到釋放,她哭哭笑笑,竟是許久才平靜。
平靜後,便是整理下一步的計劃。
落下門閂,她又用小桌抵住,才在木板床上打開包袱,將東西一一攤開清點。
將乾糧雜物放到一邊,這些不過是她為掩人耳目才買的,她的目標隻有姚掌櫃的那個匣子。
沒了陸府這個依靠,她自然要為以後的生計做好打算。匣子裡是幾張銀票,再加上一些散碎銀子,約摸二百兩,足夠她十幾年吃穿不愁。
銀票最下麵還有一張官文式樣的文書,是一張路引。
雖陸府消了她的奴籍,但沒有路引她隻能按原籍回鄉,被陸慎找到隻是時間問題,所以這張文書必不可少。
為了這路引,她也是費勁了心思,好在最終拿到了。
隻要這一路上小心些,等到了地方,就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
按捺住心中激動,她將銀票路引分開收拾妥帖,靠坐在木床上,閉目在腦海裡仔細將今日之事梳理了一遍。
在簡氏幾個當事人看來,今日是她恃寵而驕,行事出格,企圖魅惑主子且冒犯了主母,才被罰出府。
每一條都符合她平日裡精心塑造的形象,應該不會引起懷疑。
便是陸慎知道了,一時也不會猜到實情。
隻要拖過這幾天,等她到了地方,茫茫人海,再想找到她,無異於大海撈針。
想到陸慎,她心不由得一緊,又想到簡氏勢必會暫時攔住她的消息,才鬆了口氣。
無論任何,她已成功了大半,隻盼接下來一路順利,彆有什麼岔子就行了。
劉媽找的這艘船有三層樓高,除了載客,還運了不少貨物。一些做南北買賣的小商戶租不起貨船,常常乘這種客船,載上貨,多付些船資就行。
以前她也曾跟著陸慎乘船遠行,對此倒不陌生。但她一介女流孤身在外,且不知劉媽與那船老大交代了什麼,還是要警惕些。
從姚掌櫃那裡拿的是兩套男裝,她身材高挑,將五官修飾地鋒利硬朗,作男子裝扮,不仔細看根本察覺不出異樣。
船行得很順利,葉丹寧每日除了午晌出去用頓飯,透透氣,其他時候基本都在艙室裡。實在悶得慌了,便把門打開聽聽其他客人聊天。
船客大多是男子,他們來自天南地北,各有見識,提到的各地風土人情很是有趣,常有哄笑之聲響起,有此作伴,旅途也不乏味。
船行了七八日,這天在寧州的閘口碼頭停了下來,船老大說會有官差們上船查驗,還要排隊過閘口,至少要三四個時辰,不少船客便結伴下船去了碼頭的集市。
寧州是運河上一大港口,往來船隻極多,放眼望去,江麵幾乎被填滿。碼頭那麵更是人聲鼎沸,熱鬨至極。
這幾天風平浪靜,葉丹寧心裡那根弦已經放鬆了許多,見到眼前這番情景,到底沒忍住好奇之心,和船老大打了聲招呼。
“姑娘要下船自然沒問題,不過行李要留在船上,這是坐船的規矩。”船老大是個不苟言笑的,掃了眼她提在手裡的包袱,道。
“是我疏忽了,這就放回去。”葉丹寧道,返身回了艙室。
她帶著包袱下船不過是想試探一下船老大。如今看來,劉媽定是交代了什麼,她想半路離開是不行了。
罷了,那就等下船了再另趕路吧。
收拾好東西,葉丹寧便在一個老船員的陪同下下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