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青與巴掌印(1 / 1)

江清簡的視線在張嘉木臉上逡巡,總覺得他之前的淤傷位置似乎不在這裡。

“這樣啊。”

張嘉木有些尷尬的摸摸臉,江清簡的目光灼得他心虛。

張嘉木嘖了一聲,不閃不避的看回去:“怎麼?我就這麼好看?”

“嗯。”江清簡愣了下,真誠的點點頭。

雖然自己不是因為這個才看他的,但張嘉木長的好看是事實。

不過他是不是也太愛問自己好不好看了?

自戀派的嗎?

臉上的紗布揭掉了,眼圈額頭上還有些淤傷,剛開始的時候是有些腫的,但現在已經消了,完全不影響他本來的樣貌了,他後來網購買的眼鏡比之前的好看很多。

沒有邊框隻有玻璃鏡片,鏡腿是亮閃的銀色,正麵看上去幾乎對臉蛋幾乎沒有遮擋。

不過江清簡還是覺得他不戴眼鏡來的好看些。

張嘉木:“......”

怎麼就不長記性,還這麼問。

張嘉木耳朵通紅,僵直片刻咳了一聲:“快走吧,一會兒要下雨了。”

江清簡抬頭看天,遠處黑壓壓的雲彩正一點點的壓過來。

今天的天氣預報是有雨的,這一段時間都會是陰雨天。

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讓教室裡的氣氛都比以往安靜不少。

快十一月了,雨天過去大概就要冷了。

江清簡抬頭望向窗外,劈啪一聲閃雷,驚得教室裡的學生發出驚呼。

這堂課是不考試的考察課,江清簡少見走了神。

她在想張嘉木臉上那塊淤青。

之前受的傷裡,左邊下巴上似乎沒有淤青。

江清簡皺了皺眉,她莫名的有種不太好的感覺,是雨天壓抑的原因嗎?

可她並不討厭雨的。

她抬頭再次看向外麵,錯過了考察課老師再次失去一名好好聽課的學生的落寞眼神。

下午的課隻有這一節。

兩點多下課的時候雨小了些,但還沒有停。

江清簡扶著拐下樓,到教學樓大門口四處看了一圈,沒看見張嘉木。

張嘉木今天下午是沒有課的。

是有其他事耽誤了嗎?

江清簡拿出手機看了看,十分鐘前發送的微信消息沒有收到回複。

等一會兒嗎?

這個想法一出,江清簡又愣了下。

為什麼張嘉木一定要來接她?

就算是好朋友,也沒有必要每天來接她吧。

江清簡站在大門一側,抬頭看著外麵的雨,風吹進來有些冷。

等什麼呢。

為什麼等呢,又不是沒有傘。

江清簡拿出雨傘,一手拿拐一手拿傘走進雨幕。

雨天,室外幾乎沒有人,小路上更是安靜非常。

江清簡走的比平時更慢更小心,忍不住的在想張嘉木在做什麼。

這算不算恃寵而驕,習慣了被接送的日子反而覺得他不來是不正常的。

江清簡笑話自己,哪有那樣嬌貴。

拐杖落在地麵,發出清脆的響聲。

學校裡的路許久沒有翻修過,坑坑窪窪的柏油路上一處又一處的積水,連接柏油路的小路上鋪的是磚,表麵光滑的磚。

這裡冬天下雪的話,簡直是早八人噩夢。

“額...”

踩上那條路的一瞬,江清簡就收回了拐,換了條路走,雖然有些繞,但勝在安全。

安安穩穩的,比什麼都重要。

“嘉木啊,嬸嬸真的是沒有辦法了啊,求求你,我真的求求你,看在我們幫過你的份上。”

女人的聲音顫抖,即便被雨聲吞噬些許卻依然清晰的落入耳中。

張嘉木站在雨裡,衣服粘在身上,頭發貼著臉。

白皙的臉頰上一個紅彤彤的巴掌印,女人的長指甲刮出的三道血口子被雨水劃過,又痛又癢,但張嘉木似乎感受不到。

他的麵前跪著一對中年女人,那是他的嬸嬸,跪在他麵前痛哭流涕,他卻表情木然。

“這個給你,彆再來了。”張嘉木聲音平靜,一張銀行卡落在女人麵前的水窪裡,濺起點點水花。

她一點不嫌棄,飛快的撿起那張卡,嘴唇囁嚅,張嘉木打斷她的話:“密碼是我生日,不知道的話就自己去想辦法。”

張嘉木蹲下身把女人扶起來,彎腰幫她拍了拍濕透了落不上灰的膝蓋,抬頭笑了下,女人也下意識的笑了一下。

“這是我高中時候競賽得的錢,還有打工的錢,再多的我也沒有了。”張嘉木開口,手扶在她的肩膀上。

“嘉木...”

“我知道嬸嬸沒辦法,小楠的病需要天價的治療費。”張嘉木淡淡敘述:“那年我出來,要是沒有你們我就會去到能吃飽飯的孤兒院,拿著補助繼續安安穩穩的上學。

“但因為叔叔嬸嬸心善,把我接回家,把我的房子過戶過去怕我管理不好,補助金隻給我交學費怕我亂花錢,覺得高中沒用要不是我成績好免學費就不讓我上,怕我辛苦。”

他每說一句,中年女人的臉就白上一分,嬸嬸哆哆嗦嗦,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我和你叔叔也是沒......”

“彆說這些話了。”

“直白的說你們算是對我有恩,但從我這裡拿走的東西也不少,我不欠你們的。”張嘉木抹了把臉上的雨,蹲下:“要不是病的是那個喊過我哥哥的女孩,這筆錢我也不會給。”

張嘉木扶住她的背,手指似有似無的落在自家嬸嬸後脖子上。

已經長成大人的他高了女人一個頭,修長的手指剛似乎好足夠一手握住她的脖子。

“你們幫沒幫過我你們心裡清楚。”

“你們現在的苦難不是你們當時自己求來的嗎?”

“你們說我是掃把星,可我這三年都沒見過你們。”

“那染血的房子你們喜歡,這段時間住的還滿意嗎?”

雨幕中的小巷,無人在意無人留意。

“嬸嬸你說他們可怕。”張嘉木掐住她的脖子笑眯眯的,在女人眼裡卻比地獄爬上來的惡犬還要可怕:“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殺人犯?”

她喘不上氣,臉憋的通紅,眼裡都是恐懼。

她忘了,她確實忘了。

忘了這是一個十三歲就能殺死自己父親的惡魔,忘了他現在已經不是曾經那個認他們吃拿卡要的小崽子。

他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一個能一隻手把她拎起來的健壯的成年男性。

女人整個人都在發抖,脖頸間的力氣讓她再沒了僥幸心理,手指扒在張嘉木的手上拚命的拉扯,抓得張嘉木手上一道道的血口子,還不忘了握緊那張銀行卡。

張嘉木覺得可笑,放開她,就著嬸嬸的咳嗽聲,拍拍她的肩膀:“你們要是好好的和我說是我妹妹病了需要錢,哪用的著這一出。”

他指指下巴:“上次叔叔打的,還沒消掉,這就算扯平了。”

“彆再來找我,也彆拿以前的事威脅我,咱們這個親戚我不想走,那些錢就算是我給小楠喊我那幾聲哥哥的。”

“你在做什麼?”

突如其來的清亮聲音打斷了張嘉木威脅的話。

江清簡舉著雨傘,拄著拐,站在雨裡望著他,張嘉木呆立當場,不知該怎麼動作。

很久以後,江清簡還是很難形容出那天他的表情,似悲傷似解脫,似茫然似無措,高大的青年卻似雨中浮萍,隨時會被擊沉水底。

女人見了江清簡,仿佛看到救星一般,手腳並用的爬起來,跑過去想要拉她的手,被眼疾手快的張嘉木攔下。

“你乾什麼?看不見她拿著拐杖?”

就是上次和那學長打架,進公安局,江清簡也沒見到他像這樣疾言厲色過。

“同學啊,我是嘉木的親嬸嬸,他父母死的早啊,我們一口吃一口喝的把他味大,現在他妹妹生病了我來找他,他不幫忙還打我啊,嗚嗚嗚,我真是沒法活了。”

江清簡看著張嘉木的臉,他的臉色難看至極,陰沉的似要滴出墨來。

江清簡仿佛在他身上看見了年少時的自己。

如果那時候母親能為她說一句話,哪怕不離婚不吵架,隻是一句勸說的話,她的心還會那樣痛嗎。

江清簡抿唇,沉默半晌開口:“他不會的。”

張嘉木猛地抬起頭看向她,那一瞬間眼中迸發的光彩晃眼。

那個時候的她有江柏宇。

江清簡希望自己可以成為張嘉木的江柏宇。

“他怎麼不會!同學你是在說我說謊嗎?我都這麼大歲數了,怎麼會說謊啊!”

即便是手中拄拐,她的脊背自然筆挺,似乎也帶動著張嘉木站直了腰,“我認識的張嘉木不會那樣。”

“您在這裡鬨的話,我可以喊保安的。”江清簡聲音平靜,甚至還用著敬稱,十分禮貌的說著威脅的話。

女人完全沒想到靠著漂亮好忽悠的女生會這樣不好說話,一時間都忘了裝哭。

聽到江清簡說要叫保安,女人的眼淚又下來了:“我真是瞎了眼,還以為你能是個好姑娘,我看你也是個不孝順的主,還不如村裡的賠錢貨,還能幫著家裡掙一次大錢回來,你…”

不乾不淨的話戛然而止,女人的猙獰的表情轉成恐懼,喉嚨再次被掐住,和上次的警告不同,張嘉木的力氣讓她真正的體驗了把窒息的感受。

“閉上你的嘴。”

“張嘉木。”江清簡也被張嘉木的突然發難嚇了一跳,趕緊喊了聲,朝他搖搖頭。

張嘉木鬆開手,臉色陰沉可怖:“再來一次,你就彆想再見到小楠。”

女人被他盯著,恐懼蔓延全身,控製不住的顫抖著。

“滾吧。”

張嘉木收回視線,短暫的看了一眼江清簡,擦肩而過彎腰撿起地上浸濕的書包。

二十多塊錢的書包他背了兩年多,撕拉一聲結束了它的使命。

裡麵的本子落在地上,幾隻筆也咕嚕嚕的滾在水裡,就像似乎真的怕了連滾帶爬逃離的中年女人。

好在今天沒課,書包裡麵沒有書。

張嘉木撿起筆本甩了甩,抬頭看天,這雨不停,似乎還在越下越大。

女人不甘的在原地淋了一會雨,終是戰勝不了內心的恐懼,轉身離開。

張嘉木拎著書包起身,朝著江清簡笑了下。

“珠珠姐怎麼不在教學樓門口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