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木從少管所出來的時候,剛剛十四歲。
無父無母,爺奶輩的親人也無。
如果沒有親戚能照顧他,就要去到福利機構生活到十六歲。
他的叔叔嬸嬸就是那個時候冒出來的。
叔叔是張嘉木他爸生活在鄉下的弟弟,從前對他們家避如蛇蠍。
不知道在哪得到了這個消息,跑過來以張嘉木年紀太小為由,把他帶走,住進了他們家的房子,絲毫不在乎那房子地上還留著他哥哥的血。
社會的補助金並不多,但誰也不會嫌棄錢多。
他們把張嘉木帶走,補助金自然而然的落進了他們衣兜。
他們說他媽以前是在村子裡賣身的,他爸在村子裡也是一個惡霸,偷雞摸狗無惡不作。
他也是個小混球,克死了媽,捅死了爸。
他們不知道找了哪裡的關係用了多少錢,那棟房子就不明不白的轉移到了他們名下。
那時候他就明白了那天少管所門口帶著和善笑容的叔叔嬸嬸不是為了照顧他,而是為了轉戶口。
張嘉木不在乎這些。
張嘉木和他們一起住的時間隻有兩年,比起曾經和他爸一起生活的日子好了不知道多少。
他們的嘴總是不乾淨的,心氣不順就會罵他兩句,不痛不癢,但並沒有動過手。
飯給的不多,但比以前吃得飽。
恩情著實是談不上,但張嘉木一直記得那天從少管所出來時看見的和藹可親的叔嬸。
那是他第一次在親人臉上看見那麼和善的神情,即便那假的。
之後的種種,他權當看不見。
那棟染了鮮血的房子他不想要,叔嬸的自私他也不想計較。
他隻想快快長大。
看看世界,是不是大家都像他一樣。
即便那會兒張嘉木年紀不大,但他一直不是傻子。
就像在雨裡他說的那些。
叔嬸做的一切,占他的便宜,拿他的東西,他都看在眼裡。
隻是他們拿到的那些。
都是他不在乎的。
初中畢業上了高中,張嘉木找了個距離初中很遠的住宿學校。
因為是中考狀元,因此免了學費。
那之後,張嘉木再沒回去過。
叔叔嬸嬸也當他死了一樣,從沒找過他。
但有些事,即便看不見聽不見,即使表麵上風平浪靜,可暗流卻依舊存在。
那些張嘉木父親欠下的高利貸,在他父親死後本應落在他頭上,但那家高利貸公司不正規,且和販毒團夥有關係。
張嘉木運氣不錯,在少管所的那一年間,那家高利貸公司被查封,涉事相關人員皆被逮捕,那天價欠款,不了了之。
那種公司手底下的打手,編外人員不知實情者,隻關了幾年就放出來了。
算算應該是張嘉木上高二的時候就出來了。
那會張嘉木在學校裡住校,學校裡的同學沒有人認識他,沒有人知道他的事,平時不是上課就是出去打零工賺錢,不會有其他事情煩擾,日子過得忙碌且充實。
他叔嬸就慘了。
那些被放出來的打手,都是不講理的,路過他家附近時候發現他家裡還住著人,來都來的,哪有不招呼的道理。
聽嬸子的意思,大概是那之後他們一家就在被騷擾,上小學的妹妹還被他們堵過不少次。
這些混混都是社會閱曆深的家夥,十分清楚怎麼樣來又惡心人又不會被抓進去太久。
叔嬸拿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他們也不圖錢,完全就是那他們當出氣筒,在監獄裡那些年的怨憤都落在了他叔嬸頭上。
他那個妹妹以前身體就不好,體弱體虛,三天兩頭的病。
那女孩比張嘉木小了十歲,算下來現在也才八歲。
這次生病,和那幫打手脫不了關係。
具體是什麼,張嘉木就不清楚了。
他也不想清楚。
就像他說的,要不是生病的是那個女孩,那卡他都不打算給。
這些天他除了上課打工,就是接送江清簡上下學,過得很舒坦。
他嬸就是這個時候突然出現的,把他攔在的大門口。
一邊哭一邊訴苦。
第一次是在校門口,叔叔嬸嬸倆人都來了,張嘉木身邊有同學,他隻得好聲好氣的哄,給了些錢把人弄走。
第二次在晚上,他把江清簡送回去之後。
那天他心情不錯,抱著聽八卦的心思,聽著嬸子連說帶哭的抱怨一通。
也知道了這人是從哪知道的他在這兒上學。
原來是有人把他和江清簡的照片發到微博上了。
雖然點讚量不高,可就好死不死的被那個丫頭片子看見了告訴了這女人。
一邊看手機上微博裡他和江清簡肩並肩一起走的視頻,耳邊是嗡嗡的抱怨聲。
他根本沒仔細聽,說了句,關我啥事,就挨了他叔一拳頭,打在了左邊下巴。
事實證明和人類似吵架的時候不要走神,容易反應不過來。
但他還回去了。
他一個殺了爸的人,談什麼尊老,還是尊一個占他便宜沒夠的,開什麼玩笑。
上次是拳頭,這次是巴掌。
張嘉木摸了摸臉。
但願現在臉沒腫。
“我以為你有事做。”
“我有事會給你發消息的,下次記得等我。”張嘉木甩甩包上的水。
江清簡點頭,盯著他臉上的巴掌印出神:“疼嗎?很疼吧。”
她以前被母親打的那一巴掌,在心裡疼了很久。
“不疼。”張嘉木笑:“現在不疼了。”
他笑的燦爛,似乎讓降雨的雲彩傷了自尊。
嘩啦一下,雨線陡然增大,劈裡啪啦的大雨點砸在地上,聲音大到江清簡都聽不清張嘉木在說什麼。
“我們走吧。”
“你在這做什麼呢?!”
一隻雨傘突然伸出為張嘉木遮住了雨,兩人扭頭看去,發現是洛陽。
“你怎麼在這?”張嘉木疑惑。
洛陽:“……”
“這話應該我問你吧?”
“哎,學姐也在啊!你們這是,在大雨天裡約會嗎?還是吵架啦,怎麼站在雨裡也不打傘?行為藝術?”
江清簡:“?”
約會?
“剛剛有事而已。”張嘉木說。
雨水冰冷,風吹著人直打哆嗦,張嘉木的臉卻有些泛紅。
“你沒事吧?”洛陽總覺得他的狀態有些不對勁,忍不住開口問道。
“能有什麼事?”張嘉木笑著說,想側著身子和洛陽拉開些距離,卻頭腦昏沉,身體虛浮,一個不穩腳下打滑。
“誒!”
洛陽嚇了一跳,顧不得其他,下意識的扶住他腰,才勉強讓他站穩,雨傘脫手,整個人暴露在雨中,這下他也成了行為藝術的一環了。
“哢嚓。”
洛陽:“?”
“學姐你拍照了?”洛陽抬頭胡疑的看江清簡。
江清簡放下手機,點頭:“不讓拍?那我刪了。”
“…不是,你拍…算了,拍就拍吧。”洛陽歎了口氣,喊張嘉木:“你起來啊,我要拖不住你了。”
救命,看著挺瘦的怎麼這麼沉?
不是怎麼還不起來?
“學姐,他好像發燒了!”
張嘉木臉上泛著潮紅,手臂冰涼,額頭卻很燙。
江清簡顧不得去思考雨裡相擁一手緊貼對方額頭這種畫麵適合與什麼劇情搭配,伸出傘幫兩人遮住雨:“去醫院嗎?還是叫救護車?”
“不用。”張嘉木的聲音有些小,他們都沒聽見,直到張嘉木重複了三次他們才聽見。
“先去找個地方避雨吧。”洛陽說。
江清簡看了一下四周,馬路對麵是學校西門,這裡是個小門,沒有保安,自然沒有保安亭。
這邊再往前走一些就是小區大門。
“那到我那去吧。”江清簡說。
“學姐你往前走吧,我們現在這樣,這雨擋不擋已經不重要了。”洛陽喘著氣,一手攬著張嘉木的腰,一手抓著他的胳膊搭在肩膀上,拖著他往前:“你在我們後麵一會再絆倒摔了。”
江清簡猶豫了下,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她拄著拐杖在都是水的地上本來就不好走,夠著夠著給他們打傘更費勁,有時候拿不住還會遮了洛陽視線。
確實是有點幫倒忙了。
江清簡收回傘:“那你小心點。”
“好,學姐你在前麵走就行,不著急,慢慢走,小心彆滑了。”
洛陽在背和抱之間糾結過,最終還是選擇了這樣拖著。
張嘉木不輕,他也不是完全昏迷,隻是發燒燒迷糊了沒力氣,大概意識還有點模糊,但這個姿勢還能靠著洛陽走兩步,能讓洛陽省些力氣。
洛陽用力歎口氣。
本來是上來搭訕的,怎麼助人為樂上了。
洛陽呼哧帶喘的拖著張嘉木跟著江清簡往小區裡走。
走進小區大門,最前麵的樓就是她住的那棟。
江清簡在前麵拿鑰匙打開門,後麵洛陽吃力的帶著張嘉木爬上隻有三階的台階。
江清簡扶著門讓他倆進來,洛陽一進去就整個人往地板上一趴,張嘉木壓在他身上,累得無暇在意地上是不是臟。
洛陽翻身把張嘉木掀開,躺著歇了好一會兒。
短租的房子是一室一廳的小戶型,裝修風格還算新穎,是這幾年剛裝的房子,房主應該是在做民宿出租的,隻是看在王老師的麵子上便宜租給她一個月。
地上通鋪的地磚,兩人倒在門口那,身上的水在地板上攤開,形成一潑水漬。
張嘉木一動不動,江清簡看了看,皺眉道:“真的不去醫院?”
張嘉木迷迷糊糊的回答:“不去,沒事的。”
“你先去洗個澡。”江清簡對洛陽說:“洗漱用品裡麵都有。”
洛陽愣了下,爬起來,又打了個噴嚏,捏了捏鼻子,不太好意思:“這不好吧?”
江清簡進屋拿了浴巾抱在手裡,聞言有些懊惱:“確實不太好,我這裡沒有新的浴巾,我點一個,你先洗,洗完應該就到了。”
“沒事學姐,我不是那個意思。”洛陽笑了下:“浴室有浴霸嗎?”
江清簡點頭。
“那就好,我不用浴巾。”
他說著,抱著手臂打了個哆嗦。
“那你快去吧。”
渾身都是濕的,在這種天氣確實很冷,洛陽有些受不住,不再多說抱著浴巾進了浴室。
江清簡蹲下身去看張嘉木,因為腳腕不方便,隻得坐在地上。
猶豫著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起初是雨水的冰涼,之後才是皮膚的溫度。
江清簡抿了抿嘴,她摸不出來熱不熱。
這樣把人就在這裡實在不合適,江清簡覺得還是應該去醫院,叫救護車還是打車去?
還沒想好,江清簡剛拿出手機,手腕一涼,被張嘉木伸手抓住。
“不用,隻是普通感冒。”張嘉木聲音沙啞,手隻是虛虛搭在她手腕,沒多少力氣:“不去醫院。”
“真不去嗎?”
張嘉木點頭,迷迷糊糊的打了個噴嚏,又睡了。
江清簡想了想,喊了聲:“洛陽!”
“怎麼了學姐?”
洛陽的聲音從衛生間傳出,沒有水聲大概還沒開始洗。
“你幫他也洗一下行嗎?”總不能就讓張嘉木這樣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