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看著兩人的互動,有些無奈地笑了。
一頓飯吃下來,氣氛還算融洽。
太子有公務在身,他看著李意清,像是有話要說,可是臨了像是想起什麼,又閉上了嘴。
二皇子身上依舊沒個一官半職,順成帝看他快要弱冠,把他召回京城,準備在京城的名門閨秀中為他選擇一個好姻緣。可是就二皇子現在的名聲,稍微疼惜女兒一點的人家,都不願意點這個頭。
二皇子渾然不在意。
見太子和隨行的侍衛離開,二皇子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看著李意清道:“你猜太子剛剛要說什麼?”
“你剛剛還叫他皇兄。”
“都一樣,”二皇子不在意地擺了擺手,“你難道就不好奇?”
李意清抬眼看去,二皇子滿臉寫著“我知道,快來問我”這一行字。
她移開了視線,輕聲道:“無非就是京城是非地,勸他外派為官。”
“你知道?”二皇子有些意外,“既然你知道,我勸你再考慮考慮。我也在外待過的人,無論如何,都不想再離開京城了。”
二皇子說這句話時臉上滿是隨意,絲毫不覺得自己剛剛說了一句什麼驚人之語。
成年的皇子,如果沒有陛下的詔書,一般不可留在京城。
李意清掩藏著自己眸中的情緒,淡然地笑了笑,“知道皇兄在為我考慮,等元辭章回來,我會和他好好聊聊。”
二皇子:“也罷,本來就沒指望能說服你。”
他站起身,準備離開,碰上了迎麵走過來的沈林。
沈林本端著茶水,沒有預料到二皇子會突然起身,托盤上的茶水灑了二皇子一身。
二皇子今日特意穿了雲紋緙絲長袍,這種長袍寸布寸金,即便是在京城中都有價無市。
看見自己身上深色的袖袍,他的臉幾乎是立刻就陰沉了下來,森然冰冷。
李意清太熟悉二皇子發瘋前的烏雲密布了,她朝沈林道:“沈林,退下。”
二皇子卻不為所動,細長的眼眸緊緊鎖定著沈林的高馬尾,聲音低沉道:“抬起頭來。”
沈林沒有動作。
李意清看得很是緊張,“二皇兄,沈林才隨我入京,沒見過什麼世麵……”
“我沒在和你說話!”
二皇子語氣暴戾,他伸手勾起沈林的下巴,看見沈林的一雙淺色瞳孔,猛地一腳將他踢翻在地。
舊傷未愈合的沈林往後重重摔倒,頭磕在石燈上,滲出一抹紅色。
李意清看著沈林一臉熟練忍痛表情,心底不合時宜地想到他能活到這麼大也算是命硬。
二皇子卻沒有打算就這樣放過他,他掰動自己的腕骨,發出一陣劈哩嘩啦的聲音,而後不知道從來抽出一根細而有韌性的弓弦,朝著沈林緩緩走去。
“皇兄!”
李意清走到沈林的身前,目光灼灼地看著二皇子。
二皇子修長的手把玩著那一截弓弦,聲音猶如淬了寒冰,“你可知道他是什麼來曆?”
李意清從袖中掏出手帕,覆蓋在沈林額頭上的傷口,聲音平靜而沉著,“他是我親手救回來的,我自然知道。”
二皇子像是被她氣笑了。
“李意清,你還是跟以前一樣蠢。”
李意清簡單將沈林額頭上的血擦乾,招呼毓心帶沈林先下去處理傷口。
沈林的唇已然開始發白,他伸手勾住李意清的衣袖,“姐姐……殿下,你信我。”
李意清微微點頭。
沈林這才放心地跟著毓心走了出去。
二皇子扭頭,強製自己不去看兩人的互動。
送沈林離開後,李意清走到二皇子身邊,伸手拽動那一根被他緊緊攥著的弓弦。
李意清感受到一陣抵抗,不過在她施加的力道逐漸加大後,二皇子主動鬆開了弓弦。
“李意清,你養虎為患,總有一日會反噬自身!”
二皇子臉上的怒意絲毫不減,這就話說來,又像是泄憤一樣,將李意清推到了一邊。
李意清觸不及防,往後連退了好幾步。
剛回府的元辭章見到這一幕,快步上前,伸手護住了李意清。
二皇子現在看誰誰煩,沒好氣地瞪了元辭章一眼,轉身往外走去。
李意清看著一臉關心的元辭章,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後朝著二皇子的背影喊道:“皇兄不必擔心,我有分寸。”
二皇子輕嗤一聲,腳步不變,離開了公主府。
他走後,元辭章才問道:“方才怎麼了?”
李意清看著元辭章的眼眸,嘴角忍不住上揚,“你還記得我昨夜和你提到的沈林嗎?皇兄剛剛碰到沈林了,他心中擔憂。”
元辭章若有所思。
李意清握著他的手。這雙手修長乾淨,不過此刻摸起來卻有些太冷。
“吃過了嗎?”
元辭章微微頷首,今日戶部下值早,裴尚書主動拉著他去夥房。
六部的夥房一般來說隻是為了方便家住的遠的主簿、掌固能省去來往的教程而設立的,像裴尚書那個品級,一般都有專人負責膳食,無需親自到場。
裴尚書相邀,元辭章不好拒絕。夥房的師傅哪裡見過這種陣仗,連忙多炒了兩道大菜。
元辭章講完,李意清忍不住笑了出聲。
笑完,她才轉頭看向元辭章,“現在離開京城,是你仕途的最好選擇,我可以隨你離開京城。”
話題轉的太快,元辭章甚至有些沒反應過來。
“啊?”
李意清重複了一遍,“我說,我可以離開京城。你知道我有多想看見這人間。”
四目相對,元辭章率先敗下陣來。
“在州府為官不是那麼輕鬆的事情,你願意陪我,我很高興。”元辭章看著她,眼底蓄滿了溫柔,“先在京城暖暖和和過冬,等開春了,我們一道上任。”
李意清捕捉到他話中的言外之意,想來順成帝也看出朝中局勢,留元辭章在太和殿談過了。
“你,現在知道是去哪了嗎?”
元辭章沉吟,而後道:“尚不確定。”
順成帝找他,提到了三個地方,一個是西南的瀘州,此地的知州年紀大了,腿腳一日比一日差勁,於上月月底發函京城,提出致仕請求。
其二是西北的慶州,出城策馬三個時辰,就能看見大夏國的白帳。
西北有西北的浪漫,大漠孤煙,青草漫野,成群的牛羊散步在水草豐盈的水邊,東看是初生的陽光,細看是月夜的星鬥。
可是也並非毫無不足,冷冽的寒風,漫天的沙塵,驟降的氣溫和貧瘠的土地,有時候連簡單的生存都變得不再簡單,更遑論出沒的狼群與其他猛獸。
元辭章並不舍得讓李意清陪自己吃這種苦。
至於第三個,則是地處江南的舒州。孟氏被清算後,不少淮地臨近州府重新換人,人選七七八八都定的差不多,除了舒州府。
舒州府承東西而接南北,隻可惜離江寧黃州太近,人少錢少,年年洪澇,在江南乃至整個南邊排不上名。
李意清看著元辭章,輕輕伸手揉開他蹙緊的眉,聲音安撫道:“無妨,在哪裡都是大慶的山河,一點都不虧。”
元辭章:“嗯。”
李意清並沒有糾結這件事情太久,總歸前去州府,也是開春之後的事情,她現在不必擔心。
更要緊的,是皇後派人來傳的話。
李意清回到京城的第一天,皇宮就派人來了,來的還是皇後身邊的一等嬤嬤。
嬤嬤說,等李意清在京城中休息一段時日,便去皇宮中找皇後說說話。
李意清想起裕世子做的混賬事,心中滿懷氣憤,卻又無能為力。
去年起大夏和大慶邊境就開始摩擦不斷,大大小小算下來,去年每個月都爆發了不下兩次的衝突。而今年卻一反常態的主動退避。
事出反常必有妖。大夏顯然正在養精蓄銳,等待一個時機。
*
李意清路過玉鯉池時,看見坐在河邊喂魚的淑妃。
淑妃依然穿著一身白衣,坐在特意製成的嶙峋模樣的假山石上,隨手撒著手中魚食。
她的模樣從容而靜好,嘴角噙著淺淺的笑意,像是無憂無慮的姑娘。
一年多不見,李意清自覺和淑妃娘娘已經生分,沒有貿然前去打擾。
反而淑妃在身邊的侍女的提醒下,將朝她看了過來,嘴角彎彎道,“於光公主。”
“淑妃娘娘安好。”
“公主今日進宮,是來看望皇後娘娘吧。”
淑妃將手中的食盆放在一旁的石塊上,石塊並不平整,食盆晃蕩兩下後,撲通一聲掉入魚池。
原先三兩遊曳的錦鯉躁動起來,尾鰭拍動水麵,爭搶成密密一團。
淑妃“哎呀”了一聲之後,臉上露出惋惜的神色,“魚這種生物是不知飽的,若是放任它們不管,可就要撐死了。來人,去將魚食撈起來。”
隨著淑妃的吩咐,立刻就有兩個小太監從人群中走出來,毫不猶豫地跳入水中。
李意清默默注視著淑妃平靜恬然的臉龐,忽然不期然對上淑妃的視線。
這是李意清第一次正麵和淑妃的視線相撞。毫無疑問,淑妃的眼眸很漂亮,像是平靜幽潭上浮碎的月光,星星點點。
淑妃輕笑著開口:“公主大半年不見,想來有些生分了。”
李意清覺得這樣的眼睛很熟悉,但是一時間又想不來在哪裡見過。
聽到淑妃的話語,李意清輕咳一聲,“淑娘娘說笑。兒臣今日還要去拜見母後,改日在於淑娘娘說話。”
淑妃點了點頭,“拜見皇後娘娘要緊,公主不宜耽擱……公主此番回京,可要留在皇後身邊多陪陪她,沒了你在京中與皇後解悶,皇後可……”
她話說到一半,又像是自知失言一般捂住了嘴唇,不再言語。
李意清心猛地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