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辭章離開不久後,岸邊已經亂作一團。
孟韞潯看著水匪,手指攥緊,尖長的指甲刺進肉裡,她卻渾然不覺得疼。
她怒不可遏地朝鄭延齡看去,手中的團扇猛地掉在地上,青鈴撞在石頭上,發出一道聲響。
“這是你的意思?”
鄭延齡已經站起了身,像是隨時準備抽身離開,聽到孟韞潯的聲音,冷聲道:“你簡直不可理喻。”
孟韞潯氣得渾身顫抖,死死地朝著李意清的身邊看去。
身邊的侍女道:“姑娘放心,今日絕不會讓她逃了去。”
幾乎是在侍女說完的一瞬間,一群身著黑色夜行衣的刺客忽然跳了出來,直挺挺朝著李意清聚集而去。
孟韞潯一瞬不瞬地盯著李意清所在的方向。
*
刺客的出現在李意清的意料之中。
她看著約莫二三十人的刺客,朝著洛石使了一個眼色。洛石會意,雙指曲成環形放入口中吹哨。
原先看著不起眼的小攤小販主忽然紛紛放下自己肩上的挑擔,快速朝著李意清的身邊而去。
李意清看著守在自己的麵前喬裝打扮過的侍衛,心中稍定。
外頭還有二百廣德軍隨時待命,如今這個響動,用不了半炷香的功夫,廣德軍便能趕到。
至於江寧府的府兵,李意清已然不抱有任何期待。施長青受製於人,能不能自保都難說,還想要他救人,簡直癡心妄想。
元詠賦那一句“嫂嫂彆怕”卡在了喉嚨裡,老老實實躲在李意清的身後,生怕自己一個不慎被刺客捉去當了人質。
打鬥一觸即發,刺客經過生死訓練,而侍衛也不是吃素的,不一會兒,雙方身上都掛了彩。
耳中一陣兵戈交接之聲,李意清心難以安靜,她朝著河麵看去,守在沿河部署的暗衛已然出動,隻是畫舫之上不會泅水的郎君姑娘眾多,救援起來十分費力。
水匪見人就砍,一副不要命的架勢,和麵前這群刺客如出一轍的手法。
即便元辭章練過武,一柄長劍揮動自如,李意清仍舊為他捏了一把汗。
這邊,刺客和侍衛都已經有了倒下的人。
茴香掌心裡滲出了汗,她和毓心一左一右將李意清牢牢護在中心,聲音顫抖而堅定:“殿下,沒事的。”
洛石和許三已經加入了打鬥,卻不敢離李意清太遠,隻能擋掉一些近前的刀劍。
李意清在心底默默盤算著時間,廣德軍埋伏在秦淮河兩裡開外的地方,隻要再擋上一陣,便能成功等到救援。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李意清的神色逐漸難看起來,差不多已經一炷香的時辰,廣德軍卻依舊沒有出現。
刺客一波接著一波,像是無窮無儘,喬裝打扮的侍衛功夫再好,也禁不住這個打法。
洛石咬緊了自己的下唇,做出了決斷。他對身邊的許三道:“你在此處拖住刺客,我帶殿下突圍出去!”
許三知道此刻形勢絕不容許拖拖拉拉,立刻道:“好,務必小心!”
他一邊說著,一邊揮舞著手中的刀劍,和洛石一道將刺客的包圍圈開辟出缺口,護著李意清衝了出去。
元詠賦、茴香和毓心也緊緊跟在她的身後。
洛石皺起眉頭看著李意清身後綴著的一幫人,欲言又止。
李意清看出他心中所想,輕聲道:“沒事,先去遠鴻道。”
廣德軍就駐紮在遠鴻道一旁,那邊是獲救可能性最高的地方。
洛石便拋開了心中的雜念,專心對付一路上的刺客。
*
孟韞潯用儘全身的力氣將巴掌打在鄭延齡的臉上。
“李意清為何帶上這麼多護衛?你還敢說你沒有通風報信??”
她這一巴掌用了十足十的力,直接在鄭延齡的臉上留下一個深紅的印子。
鄭延齡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才幾息,已經開始微微浮腫,明日當值肯定會被同僚注意到。
他抬眸看著孟韞潯,聲音無所謂道:“我這些日子有沒有出去,你心知肚明,你不過是在發泄你的算計又一次落空罷了。”
孟韞潯丟了一個眼神給身邊的家仆,立刻有人扣押住鄭延齡的肩膀,讓他跪在地上。
這是一個很屈辱的姿勢,不過現在河堤兩岸人人自危,沒有人注意到鹽運使此刻狼狽的模樣。
孟韞潯抬起腳,踩在鄭延齡的手指根骨上,聲音帶笑道:
“……不過很可惜,李意清她今日破不了這局,廣德軍昨日就已經被拒在江寧府城外,她特意去遠鴻道,不過是自投羅網。”
光是想到李意清滿心以為去了遠鴻道就能獲救,實際上卻走進了地獄,孟韞潯便忍不住想要暢快地笑出來。
鄭延齡手痛錐心,他額頭上有冷汗滴落。
聽到孟韞潯的話語,他猛地咳嗽幾聲,道:“廣德軍竟然也有孟氏的人。”
孟韞潯腳下用力,臉上笑意盈盈:
“是啊,廣德軍的都護,可是早就想讓我父兄幫忙引薦……於光公主,對我來說也隻是跳梁小醜。”
“你準備將私調廣德軍的罪名安在殿下的身上,誣陷她才是今日暴亂的主謀……你果然一如既往的狠絕。”鄭延齡道,“可順成帝何其精明,怎麼可能任你汙蔑他的愛女。若是公主真的在江寧府出事,孟家怎麼可能獨善其身?”
“夠了!”孟韞潯抬高聲音打斷了她,“我也不想對她動手,是她自己撞上門的。”
如果她老老實實當她金尊玉貴的公主,不摻和漕運和鹽鐵,她自然什麼事都沒有。
鄭延齡看她神色癲狂,知道此刻再說也是無用,閉嘴不再說話。
孟韞潯見他緘默不語,鬆開了自己的腳,轉頭對身邊的婢女道:“走吧,我們去下一處。”
婢女看見鄭延齡踩到血肉模糊的手,卻沒什麼反應,恭恭敬敬扶著孟韞潯離開。
*
另一邊的李意清,七拐八折跑到了遠鴻道的街口。
往日人來人往的街道空空蕩蕩。洛石和其他幾個侍衛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四周,手中的劍往下滴著血,留下一小串血跡。
李意清注意到幾人身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從袖中取出一瓶金瘡藥,遞到洛石的手中。
“出來時準備的,先敷藥。”李意清留神注意著路邊的動靜,刺客如附骨之蛆殺不完,此處也並非安全之所。
洛石的胳膊和背上都有傷口,聞言,也不推辭,拔開藥瓶將裡麵的白色粉末敷在自己的傷口上。
剩下幾個侍衛如此炮製。
趁他們敷藥期間,李意清伸手將他們劍上的血跡擦去。
洛石看到李意清擦劍的舉動忽然有些怔愣,但是下一刻他就敏銳地察覺到了兩隊人的腳步聲。
他神色沉肅道:“殿下,人追上來了。”
兩隊人馬分彆來自東西兩個方向,成包圍之勢。
洛石道:“殿下?”
李意清沒有猶豫太久,她轉身看著元詠賦、毓心和茴香,語氣沉靜道:“遠鴻道這邊大抵是被人清場了,你們往西邊屋子中躲藏,不要發出聲音,等我平定了局麵,自會回來。”
茴香雙目含淚,執拗地看著她,“殿下……”
李意清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一道出去目標太大了。他們衝著我來,你們隻有藏好了,才能讓他們無處捉到可以威脅我的把柄。”
她簡單解釋一句,將僅剩的五個侍衛留下兩個守在三人身邊。
“元詠賦,看顧好茴香和毓心。”
元詠賦手在發抖,但是聽到李意清的聲音,堅定地點了點頭。
李意清不再多留,轉頭看向身邊嚴陣以待的洛石。
“洛石,我們先離開此處。”
洛石忍著傷口的疼痛,朝後麵三個侍衛使了一個眼色,招呼他們跟上。
李意清選擇了往東邊的路。
她看過江寧府的城輿圖,遠鴻道的東邊臨水,順道走一段,遇到水渠跳進去,或許就能博得一線生機。
五個人拔腿跑了兩裡路,已經看見泛著青色的水麵,可就在這個時候,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有人高呼道:
“看見了!公主在這兒!”
“快追!”
咻——羽箭搭在弓弦之上的聲音。
李意清渾身被汗水浸染,她腳步幾乎已經沒什麼力氣。洛石心一橫,小聲道:“殿下,冒犯了。”
他背起李意清,背後破空之聲乍起,三個侍衛連忙抽刀斷箭,可箭雨如織,防不勝防。
洛石的腿上也中了一箭,那箭頭抹了藥,不一會兒,洛石的嘴唇就開始發紫。
李意清:“放我下來!”
洛石本想說“我能行”,可是手上漸漸沒了力氣,他撲通一聲跪坐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
“殿下……”
“彆說話,”李意清站起身,目光冷然地看著緊隨氣候的十多個刺客,“他們四個都已經中箭,我隨你們走就是。”
為首的刺客頭領哈哈大笑道:“公主以為,還有資格和我們講條件?”
他語氣狂妄至極。話音一落,就聽到身後刺客附和的笑聲。
李意清閉了閉眼眸,再睜開時淡定許多,她看著刺客臉上的黔刺,語氣肯定:“你們是府衙牢獄中出來的。”
“是又怎麼樣,皇帝老兒不當人,老子不小心殺了個老乞丐,就把老子關在那暗無天日的牢獄整整七年。”為首的刺客語氣中怨念頗深,語氣森冷道,“多虧孟大姑娘,不然我們還不知道哪一天才能活著出來。”
後麵的刺客也紛紛出聲附和:“就是啊!多虧孟大姑娘心善……大姑娘可是說了,取公主首級者,賞黃金百兩。”
“不過我們兄弟瞧公主容貌尚可,若是公主願意好生服侍我們兄弟幾個,給你一個痛快未嘗不可。”
他話音落下,響起一陣不懷好意的起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