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春會(1 / 1)

歲歲今朝 蘇西坡喵 4054 字 9個月前

四月十七,河堤春會。

辰時五刻,沿河兩岸已經擠滿了人。姑娘們平日裡舍不得拿出來穿的綾羅綢緞,此刻紛紛登場,桃紅色、水粉色、鵝黃色、煙紫色……猶如一簇簇盛開的花朵,將秦淮河點綴得如夢如幻。

河堤邊靠著七八艘畫舫,綾布作簾子,外頭套著一層絹紗,一陣風來,水麵蕩開圈圈漣漪。

李意清到了秦淮河後,便在元辭章的攙扶下走下了馬車。一路上賣糕點的、賣草編的、各式各樣,看得人眼睛都要花了。

她沒忍住,買了一對草編的蚱蜢。

小販開門大吉,臉上笑容愈盛,熱情地送了一個竹編小籠,兩隻蚱蜢放進去,倒真顯得惟妙惟肖。

李意清嫌拎著手酸,元辭章主動伸手接過,穩穩當當拎在手中,從袖中摸了二十文遞給小販。

元詠賦跟在後麵眼巴巴地望著,見兩人自顧自小聲交談,完全將他忽視在後頭,故意很大聲道:“草蛐蛐罷了!我七歲的時候就不稀罕玩了,你們兩個大人,愛玩這個,羞不羞?”

話音落下,無人理會,他自討了個沒趣。

李意清對元辭章道:“我兒時畫過一隻蚱蜢,那隻蚱蜢趴在葉片上,很是靈動。我心底自覺滿意,忍不住拿著給太子哥哥看,你猜他怎麼說?”

“太子殿下為人寬和,應當不是貶損,”元辭章想了想,道,“微臣猜測,太子殿下說公主筆力極好,隻擔心一個不注意,就要從畫中跳出去。”

李意清半是驚訝地看他一眼,“你說對了。”

元辭章看到李意清眼眸中的好奇,嗓音清澈道:“殿下還記得我書房中的雨荷蟾蜍圖嗎?昔日太子殿下便是這樣點評那幅畫的。”

李意清自然記得。

“當時太子將書畫放在房中,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是微臣厚著臉皮,向殿下開口討要的。”

李意清試探道:“你知道那幅畫是誰畫的嗎?”

元辭章看她睜著明亮的眸子,微微點了點頭。

他知道?

李意清愣了一瞬,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你既然知道,怎麼……”怎麼當日在書房不直接講清楚。

元辭章莞爾:“微臣可從未說過,微臣不知道作畫者是誰。”

而站在後排的毓心和茴香則是激動不已。

毓心回憶了那日初到元府,她是怎麼點評那幅畫的來著——

她說的是,畫作靈巧,可是怎麼趴著一隻蟾蜍,頓時將畫麵中的雨落荷池的意境破壞得乾乾淨淨。

原來這幅畫是殿下的手筆。

茴香相較於毓心則顯得更加急迫,殿下可算是知道駙馬早就開始收集她的丹青。

她垂眸藏住眼底的笑意,拉住毓心往後退了幾步,將空間留給元辭章和李意清。

*

李意清卻想到的不止這一幅畫。

王蘆鄱的畫,雨荷蟾蜍圖、瓊花酥、雲錦糕,樁樁件件,元辭章都對她的喜好了如指掌。

李意清看他神色不卑不亢,一幅坦然自若的神態,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你,你是不是早就……”

“是。”

元辭章承認得比過去任何一次都乾脆利落。

他的眼神罕見地帶上了占有欲。

“賜婚那日,京城人無人看好,而我一整夜喜不能寐。”

元辭章在外人麵前永遠清冷端方,除了在麵對李意清時。隻要李意清願意主動開口問,他總能直白到語出驚人。

“微臣早對殿下心懷覬覦。”

李意清不是沒有想過,如果她不主動提及,元辭章悶葫蘆的性格能瞞住一輩子。

隻是除了那日壽宴,李意清完全沒有和元辭章交流過的經曆,她看著元辭章的眉眼,道:“可是,我們之前並不認識,不是嗎?”

元辭章道:“殿下認識我並不久,可殿下在我心中,已經住了很久。”

他音色低醇,語氣平靜,像是陳述一個事實。

李意清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追問道:“什麼時候?是國子學肄業之際,我去東宮嗎?”

元辭章視線落在她的身上,“……比那還要早。”

李意清還欲再問,隻見一群人朝著這邊跑來,口中歡呼著什麼。

她循聲看去,原來有兩艘畫舫上奏起歌舞,悠揚的洞簫聲搭配清泠的古箏聲,配上曼妙的舞蹈,一時將氣氛帶動起來。

遠遠跟著的毓心茴香等人現在也顧不得給兩人留出空間,急忙跑上前,語氣緊張道:“殿下,沒事吧。”

茴香剛剛看見一群人橫衝直撞地擦過兩人朝著河岸跑去。

李意清微微搖頭,語氣溫和:“我沒事。”

她儘管還有話想問,卻也知道此刻並不是時機,隻好作罷。

洛石和許三早早守好了一個看畫舫奏曲、聽歌吹風的好位置,擺上小幾和瓜果後,眼巴巴地瞧著幾人的身影。

等李意清和元辭章一行人走近,他們殷切地上前。

許三道:“公子、殿下,都已經準備妥當。”

元辭章微微頷首。

兩人坐下後,早早已經到了的鄭延齡和孟韞潯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鄭延齡道:“於光公主和駙馬在那邊,應當上前打個招呼。”

孟韞潯朝李意清所在的方向冷笑一聲。

“要去你去,她不待見我,我難不成還眼巴巴上趕著結交她?”

自那日上門求見被拒之門外後,她心底一直慪著氣。

隻要今日得手,即便李意清是大慶朝金枝玉葉的嫡公主,也不過黃泉路上一縷孤魂。到時候整個大慶,她孟家嫡孫女的身份,誰見了不要老老實實。

鄭延齡沒有強求,他眉眼低垂道:“既然如此,我獨自去打聲招呼就是,你在此處稍後。”

孟韞潯一想到李意清不久後就會死於刀下,心中的那點鬱氣鬆泛了幾分。她手持著團扇,扇動間青鈴搖綴。

她道:“你要去自去就是,和我說什麼。不過我勸你少在她身上下功夫,她成不了氣候。”

鄭延齡置若罔聞,朝她俯身,而後朝著李意清這邊走來。

“殿下,駙馬,好久不見。”

李意清抬眸看向他,見他神色又瘦削了幾分,微微頷首。

“確實很久不見,鄭先生彆來無恙。”

鄭延齡道:“勞殿下記掛,一切都好。”

他說的坦蕩,旁邊孟氏的家仆在旁小聲提醒道:“姑爺,既然已經請過安了,便離開吧。”

當著眾人的麵被孟韞潯管製,饒是鄭延齡再好的性子,也有些掛不住臉。

不過家仆顯然並不看重鄭延齡的臉色,繼續道:“若是夫人生氣,對姑爺你也沒有好處,姑爺不要為難我們。”

“讓殿下和駙馬見笑了。”鄭延齡抿了抿唇,先是朝著兩人一拱手,而後道:“韞潯記掛,微臣就不久留了。”

說完,他一甩袖袍,對身邊的家仆道:“走吧。”

家仆敷衍地朝著李意清和元辭章俯身,而後跟在鄭延齡身後回到了孟氏所在的方位。

元詠賦快人快語,他撇了撇嘴道:“這孟氏的家仆當真囂張,我元家望塵莫及。”

李意清並不在意,伸手端起麵前的茶水,放在鼻尖輕嗅,卻並不飲用。

狗仗人勢罷了,這樣的人並不難對付。

她嗅了嗅茶香,隻覺得一陣心曠神怡。可河堤春會魚龍混雜,即便這是許三和洛石親手準備的,此刻她也不敢直接入口。

元詠賦抱怨了一句,看見河岸邊出現不少放紙鳶的人,天上各種樣式的紙鳶翱翔飛舞,伴隨著陣陣歡笑,春意濃到極點。

他架不住這般的熱鬨,立刻朝著元辭章道:“大哥,我們去畫舫看看吧?”

元辭章沒有立即同意。

“大哥!就去看一眼嘛。”

元詠賦正準備撒嬌,誰知畫舫上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原本在畫舫上的男男女女紛紛大驚失色,慌不擇路的四散而逃。

而畫舫的空間有限,提著砍刀的水匪滿臉橫肉,聲音猙獰,不少姑娘郎君跳入水中。

這番亂象引起了河堤邊人的注意。

“那是什麼!水匪!是水匪啊!”

“啊啊啊,殺人了!”

雜亂的驚呼聲一聲接著一聲,有不會泅水的官家小姐被逼入船身,還沒有苦苦求饒,便隻見眼前刀光一閃,下一刻腦袋落了地。

來參加的春會郎君姑娘們叫得一聲比一聲慘烈。

元辭章接過許三遞過來的劍,轉身道:“他們提前了行動製造暴亂,我要去看一眼……元詠賦,陪在你嫂嫂身邊。”

元詠賦已經看傻了,聽到元辭章的話,像是捉住救命稻草一般,重重地點頭。

元辭章囑咐完,視線落在李意清的身邊,見她神色尚且鎮定,安撫道:“殿下不必慌張。”

他要去畫舫救人。

原先李意清並不打算上畫舫,如果她不在,孟氏沒理由對著江寧府眾人大開殺戒,亂殺無辜,引得猜忌。

可是他們還是喪心病狂地出手了,對著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李意清道:“你放心。我必然平安。”

元辭章得到她的承諾,不再多留,走出四五步,聽到李意清在後麵道:“你也活著回來。”

雖然元辭章未雨綢繆在水上做出部署,但是刀劍無眼,李意清的心中是擔心的。

元辭章步子一頓,輕聲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