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青野心底有些可惜,那蛇看著生猛,滋味必然極好。
不對汪母的顧慮也言之有理,他老老實實將蛇丟在了家裡,拎著夜裡采摘的果子來了。
元詠賦站在李意清的身邊,聽到汪青野口中一口一個“學生”、“先生”,氣不打一處來。
“還沒拜師呢,就一口一個先生。羞不羞?”
元詠賦換上了錦衣華袍,絲毫不見昨夜的慌張小可憐的模樣,神色中頗有幾分過河拆橋的意味,全然忘記了昨日汪青野還幫著他說好話的情分。
他身後跟著的書童知道元詠賦的想法,好聲勸解道:“二公子彆氣,等這位汪郎君拜了咱們大公子為師,你可就是師叔,平白漲了一個輩分。”
元詠賦瞬間被哄好,喜笑顏開道:“當真?這個好!那我是不是應當準備一套見麵禮?”
身後的書童看見自家公子的變化,忍不住扶了扶額。
李意清坐得近,自然將元詠賦和書童的話聽了清楚,她心底覺得好笑。
太師椅的另一邊,元辭章靜靜聽他說完,開口道:“我讓你準備的策論,可帶了?”
汪青野連連點頭,將厚厚一遝紙張遞給元辭章,謙聲道:“先生請看。”
元辭章接過,按照汪青野的擺放習慣一張張翻了起來。
汪青野特意竹銃的介紹放在最上麵,元辭章每翻過一頁,他的心便會猛地提高幾分。
元辭章將那六張紙看完,遞給了身邊的李意清。
李意清早就對竹銃的做法十分好奇,終於可以看見,自然有些迫不及待。
連後麵站著元詠賦也忍不住湊近。
汪青野所構想的竹銃,製作十分簡單,一截稍粗的竹管,大約兩到三個竹節,中間掏空,形成一根整體。竹管前端兩寸處,開一個一指三寸的方口,與其相對應的後方兩寸處,開一個孔,折一根有韌性的細竹子,弓著放進去。
前端放上石子,便能借助竹弓彎曲的力道將其彈射出去。
根據汪青野的實驗,這樣的竹銃射程在五丈之間,一把竹銃大約可使用兩白餘次。等上方的細竹子韌性削弱,需要及時進行更換。
這是汪青野對於竹銃的初步想法,去年秋末,他去了大工山獵戶家小住,將其與獵弓對比,比較出了兩者的優劣勢。
獵弓造價高昂,而竹銃幾乎不需要什麼成本,而且即便是力氣較小的人,也能輕鬆撥動竹弓,讓其將內嵌物射出去。
五丈之內,瞄準簡單,上手輕便。
元詠賦在後麵看著,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還沒完,李意清往後翻去,汪青野對其進行了改造升級,將竹管的兩側對稱打出兩道長縫,將一個細窄的竹子插進去,扣在竹弓的前麵。使用時隻需要通過扳動細窄的竹節,就可以完成扯動竹弓這一步。
元詠賦大呼小叫地喊出聲,“我感覺我能照著這圖紙造出來一把……汪青野,這麼好的東西,怎麼不早點給我看?”
汪青野撓了撓腦袋,“我那時候說給你看來著,你說是小玩意兒,不值一提。”
元詠賦:“……”
他就不該多問。
李意清看完後將六頁紙整整齊齊放好,放回了元辭章的手邊。
元辭章還在看汪青野其他的書頁,翻了十來頁後,堪堪停下。
汪青野時刻注意著他的動作,見他將紙張放在一側,大氣也不敢出。
元辭章莞爾:“這麼緊張做什麼……我虛長你幾歲,當你的先生,不太像樣子。不過既然你有心,我必然儘心教授,絕不藏私。”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同意了汪青野的拜師。
汪青野愣了一瞬,而後一連喊了三聲“太好了”。
等回過神,他紅著臉道:“先生見笑了。”
元辭章淡笑地搖頭。
拜師儀式準備得倉促,連專門的儀師也沒有請,好在院裡有孔聖人的畫像,許三臨時拿出來,架了一個簡易的夫子像。
簡化流程後,許賬房臨時上陣,充當主事。他端著神色,取出一把新鮮的芹菜,用紅綢沿著中段係好。
然後用芹菜葉那一頭蘸了盆裡的水,輕輕在汪青野的麵前灑下。
汪青野滿懷激動地跪了下來,伸手接過芹菜放在自己的膝前,然後伸手端起旁邊的茶盞,恭恭敬敬道:“先生請用茶。”
元辭章接過,輕抿一口,然後放在了一旁。
汪青野又重複了一遍,給李意清端了一盞茶。
“師娘請用茶。”
李意清:“……”
她頗為心情複雜地接過了汪青野遞來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
沒想到有朝一日會有同齡人稱她為師娘。
元詠賦在後麵興奮地直搓手,滿懷期待地看著汪青野的舉動。
而汪青野在敬完李意清後,就沒了其他動作。
元詠賦:“?”
元詠賦出聲提醒道:“這裡,這裡還有一個師叔。”
汪青野:“你?”
元詠賦走到元辭章的背後,兩隻手齊齊指著自己,“我是你師父的親弟弟,難道當不起你一聲師叔?”
這句話邏輯挑不出毛病,汪青野猶豫了一刻,選擇成全他的顏麵:
“……小師叔安好。”
元詠賦頓時心滿意足,“師侄好。”
汪青野象征性的打完招呼,就繼續目光灼灼地看著元辭章。
元辭章在昨日之前並沒有想過自己會有收徒這個想法,也沒準備什麼訓言,他簡單吟了幾句勸學的名篇,而後道:“微以致遠,潤物無聲,行無愧事,做無畏人。”
“多謝先生教誨。”
元辭章講的並不算多,幾句話說完,伸手拿起放在手邊紅綢係著的一遝紙和一些畫軸,遞給汪青野。
汪青野視若珍寶地接過,然後聽到元辭章喚起的聲音。
他站起來後,聽到元辭章冷淡清晰的聲音:“這些手稿是我的一些所思所感,如果能對你有所啟發,倒不枉所費書墨。”
頓了頓,他繼續道:“我初次收徒,你若是有什麼不懂的,儘管問我。”
汪青野連連點頭。
旁邊的許三看著簡化的拜師儀式就這麼結束了,還有些不可置信的感覺。
他不著痕跡地移動到茴香的身邊,小聲道:“公子突然這麼隨心所欲,我很不習慣啊。”
茴香讚同地點了點頭,“對啊,彆說是你。殿下講起這件事情,我還以為她在說笑。”
她壓低了聲音,“當時隻有我一個人當成笑話聽……殿下和毓心一臉茫然地看著我笑得快要岔氣,可丟臉了。”
許三腦子轉得飛快,立刻道:“哪裡,你笑起來最好看了。”
茴香臉上的愁容一掃而空,笑眯眯道:“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比珍珠還保真,就連楊媽媽的繡花針都沒我對你說的話真。”
廚房裡幫工的楊媽媽:?
李意清聽得牙酸,她也不想聽,可是離得太近,兩人的悄悄話一字不落地進了她的耳朵。
就當李意清想要站起身時,許賬房悄無聲息地摸到了許三的身後,抬手給了他一個暴栗。
“這麼花言巧語,從哪裡學來的?”許賬房沒好氣地瞪了自己兒子一眼,然後滿臉慈愛的笑看著茴香,“茴香彆理他,這小子,淨不學好。”
茴香掩唇輕笑,直道不會。
許賬房看了一眼汪青野,道:“二公子去書院本來蔫頭耷腦,多虧這位汪小郎君開導。咱們大公子是在幫二公子還人情呢。”
許三頭腦簡單,自然想不到這一層。
他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然後原封不動將許賬房的話複述給茴香聽。
李意清簡直就沒見過比他還偷懶省事的人。
不過也幸好拜師禮一切從簡,李意清身為名正言順的師娘,隻需要擺上一桌酒菜,就算完成自己的分內之事。
昨日回來後,她就在和茗禾商議著今日的菜譜。茗禾雖然廚藝上佳,但是對江寧的菜肴做法卻不太熟悉,隻好連夜去元家的酒樓請回一位大廚,在原有的待客單子上添加江寧府的幾道特色菜。
李意清和元辭章率先坐下,隨後元詠賦和汪青野入席。
桌案上有京城特色的紅糟鰣魚以及牛肉燜豆腐,這樣的吃法在江寧並不常見,餐桌上汪青野嘖嘖稱奇,卻因為要守著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隻能憋在心底。
元辭章看出他的坐立難安欲言又止,出聲道:“我和公主都不講究這些虛禮,有什麼話直接說就是。”
汪青野得了允許,終於可以儘情的說話:“這道紅糟鰣魚我還是第一次嘗,肉質香酥清甜,回甘無窮,不知道能否要一份菜譜,我好回去帶給我我娘。”
李意清正在飲湯,聞言微微頷首:“這不難,我稍後就讓師傅寫下菜譜,你帶回去就是。”
汪青野瞬間樂得找不著北,旁邊的元詠賦看不下去,“瞧你這點出息……凳子還沒坐熱乎,就開始惦記咱們元家的菜譜,說說你腦子不靈光都算是抬舉你。”
在江寧書院,汪青野就吃足了不會講話的虧,整個乙班,愣是沒一個人看他順眼。
“你運道好,得了我兄長的青睞,以後即便你這狗脾氣再差,也多的是人願意寬容,你且偷著樂吧。”
元詠賦說完,就低著頭埋頭扒飯,不再言語。
汪青野絲毫不覺得元詠賦這話有冒犯到他,他像是忽然開竅一樣,一板一眼對著元辭章舉手起誓:
“先生,弟子今後絕不會仗著你的名聲胡作非為,若有違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元辭章吃飯時寡言,聞言淡聲道:“我知道了。這碗鯽魚豆腐湯是宮中名廚所烹,味道鮮美,你多用些。”
他已經注意到好幾次,汪青野和元詠賦甫一開口,李意清用飯的動作八成就要被打斷,放下調羹聽他們講話。
一碗不多不少的湯羹,李意清愣是半天都沒有喝完。
元辭章方才才說飯桌上不在意這些小節,自然不能食言,隻希望可以用吃食堵住汪青野的嘴。
果然,汪青野聞言,隻覺得心中美滋滋的。
這是先生在記掛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