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長青來此,正是為了這一句話。
聽到李意清的許諾,施長青長長鬆了一口氣,站起身俯身送她出門。
李意清出來之時,元棉和元槿已然昏昏欲睡。元棉先一步清醒過來,看見是李意清先走出來後,緊張兮兮地問:“堂嫂,無事吧?”
“無事。”
李意清搖了搖頭,“走吧。”
三人走下後,朝著斜對麵的江寧書院看了一眼。此刻大門依舊開著,門庭寂寥,不知道裡麵還有沒有人在。
元棉道:“可要去看一眼?”
“也許都回去了,”李意清微笑,“回去等也是一樣的。”
元棉想想也是,本想請李意清先去自家府上,可是看她神色,有些不忍。
李意清看出了她的為難,輕聲道:“左不過這兩日功夫,過幾日再去也是一樣的……元槿年幼,好生送回去。”
元棉點點頭,“堂嫂放心。”
走了一天的元槿滿身困意,見到李意清和她們不同道,立刻乖巧道:“姐姐再見。”
李意清笑著目送兩人轉角,等兩人的身影看不見,屋簷上忽然有一道人影飛下來。
洛石安靜地守在李意清的身邊,李意清想起今日施長青的提點,隨口對洛石道:“回府上點二十個侍衛,過幾日的遊春會讓他們悄聲守著,如有不對勁,不必心慈手軟。”
“殿下放心。”
洛石立刻應下。
兩人回到海棠院時,元辭章已經回來,正坐在大理石凳上。
“還好你回來了,”李意清看見他,笑了一下,“方才我還在想要不要折回書院找你。”
元辭章忍了忍,還是忍不住:
“怎麼現在才回來?”
按照李意清離開的時間,早應該到家才是。
李意清將回來路上遇到施長青的事情說了。
元辭章聞言,沉默了片刻道:“河堤春會,畫舫遊船是一個亮點,若是刺殺,或可從水路下手。你彆上船。”
水匪熟知水性,若是被困在畫舫上,可就難以脫身了。
李意清自然也考慮到了這一層,可是聽元辭章的語氣,像是不打算同留在岸上。
“你呢?你要去畫舫?”
元辭章道:“若是殿下不在畫舫,那水匪自然沒有了出手的動機……微臣在想,既然已經事先知道孟氏的計劃,不如將計就計在遊春會上設下相應的措施。”
李意清放下心來,聲音溫和道:“公主令牌放在你那,隨你遣用,不必拘束。”
兩人簡單商量完對策,已經到了該用晚膳的時辰。
茴香在吃這件事上從不馬虎,和毓心一道布好菜後,出來喊兩人前去用膳。
*
另一頭的孟府,則顯得有些陰氣沉沉。
孟韞潯站在閣樓上,手中托著一隻信鴿。她輕輕撫摸著鴿子的背羽,隨口問身邊的人道:“姑爺這幾天沒什麼異動吧?”
身邊的侍女穿著乾練的短衫,紮著一個高高的馬尾,聞言立刻道:“姑娘放心,姑爺這幾天相當老實,一直在府裡沒有出門。”
“那就好。”
孟韞潯微不可察地點點頭,伸手將手中的信鴿放飛。
麻灰色的信鴿升入夜空,不一會兒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孟韞潯看著鴿子北去的方向,“過幾日的遊春會,就該徹底了解這樁恩怨了,隻希望到時候不要出現什麼變故。”
孟氏在潁州這麼多年,一路上什麼沒見過,連珠簾之下的皇帝老兒都換了數人,但是孟氏仍舊長盛不衰。
在心狠這一點上,元氏雖同為世家,卻遠遠難及,給自己留下不少隱患不說,還出了元昇那樣一個業障。
守在一旁的侍女把頭埋得更低了些,道:“遊春會所在的江麵已經布下天羅地網,必能一擊即中。”
孟韞潯淡淡笑了笑,這麼多年從未失手的捕獵經驗讓她對這次的狩獵依舊充滿信心。
不過因為這次目標身份的不同,孟韞潯謹慎道:“不可馬虎大意,未至成功之前,隨時可能意外。”
“屬下知道。”
侍女剛說完,忽然起了一陣夜風。
春日裡的夜風夾雜著花草的香氣,不冷不熱,十分愜意。
孟韞潯卻有些厭惡地皺起了眉,將自己身上的披帛往上提了提,轉身離開了長廊。
路過鄭延齡的書房時,她微微猶豫,伸手退開了房門。
鄭延齡正在桌上提筆書寫,聽到門聲,頭也不抬道:“又有什麼事?”
孟韞潯的眉心狠狠一跳。
鄭延齡自從來到江寧府後,脾氣越來越差,以前雖然不給什麼好臉,卻不會直接出聲嗆人。
可是現在,他像是無所顧忌了一般,抱著隨意的態度,對什麼都懶懶散散。
孟韞潯指甲刺進肉裡,沒忍住快速上前,將他手中正在書寫的紙張掀了起來。
紙是上好的金箔紙,有幾張在飄揚的過程中落入旁邊的火盆中。金箔紙遇火即燃,瞬間緊縮成一團,變成薄薄的一層灰燼。
麵對孟韞潯的盛怒,鄭延齡無感無覺,平靜地發問:“你又在發什麼瘋?”
孟韞潯高高地舉起手,想一巴掌朝著那張臉甩過去,卻聽見鄭延齡道:“我明日還要去府衙當值。”
孟韞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落下也不是,打上去也不是。
她忽然怒吼一聲:“都退下!”
守在門邊的侍女習以為常地俯身,目不斜視地離開了院落。
此刻,靜得可怕。
鄭延齡站起身,神色冷淡地看著孟韞潯的一係列舉動。
孟韞潯看著鄭延齡,聲音是控製不住的怒意:“鄭延齡,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
“我過分?”
鄭延齡聞言笑了,他在書房中走了幾步,忽然拿起桌案上放著的蠟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扔在窗簾上。
窗簾清透易燃,火勢噌地一下竄高。
孟韞潯驚呆了,連忙拿著上前用腳踩滅火星子,等翕張的火點徹底熄滅,轉頭看向鄭延齡,“你是想拉我一起死?”
鄭延齡點頭,聲音又遠又飄渺,帶著一股難言的陰寒:
“是啊,夫人難道不願意和我一起死嗎?”
鄭延齡越來越瘋了。
孟韞潯看著他逼近,忽然有些慌張地後退,“你瘋了,煦兒和嬿兒還小,他們怎麼辦?”
想到孟煦行和孟嬿,孟韞潯鎮定下來,挺直了腰杆,語氣威脅道:“孟煦行和孟嬿都是你的親生骨肉,掛的可是我們孟氏的旗號,若是孟氏倒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勸你凡事三思而後行。”
鄭延齡聽到孟煦行和孟嬿的名字,忽然咧開嘴角。
少了書案上的那一盞蠟燭,此刻房中光線昏沉,鄭延齡一身白衣,忽然露出笑,隻讓人覺得背脊發寒。
鄭延齡聲音溫柔道:“夫人想什麼呢?孟煦行和孟嬿是我和你的孩子,做任何事之前,我自然會考慮到他們。”
一邊說著,他一邊伸出手,像是要來扶已經腳軟的孟韞潯。
孟韞潯心跳得很快,被嚇得。
“彆過來!”
鄭延齡從善如流地停下了腳步。
孟韞潯跌跌撞撞地離開了書房,等邁出門檻,回頭朝裡看去,隻覺得鄭延齡站在空蕩蕩的書房中,暗色之下白衣尤為顯眼。
像是離地三尺索命的惡鬼。
她不敢再看,直到貼身的侍女看見她的身影,上前扶住她的手,才發現她的掌心一直在出冷汗。
侍女見她額頭滲出的冷汗,關切道:“姑娘,怎麼了?”
孟韞潯抿住蒼白地嘴唇,冷聲道:“無礙,不必擔憂。”
她死死地按著侍女的手,侍女的臉色吃痛,卻不敢直言。
*
第二天的一早,元府門口便擠滿了人。
來元府的大多是些聽到元辭章有收徒打算的人家,一路上,李意清就聽到好幾聲詢問元辭章是否還有收徒打算的話。
汪青野來的時候,身後隻跟著兩個家中打雜。
汪家是農戶之家,在上元縣落花村算是小富,家中田產眾多,有請幾位幫工住在家中幫忙打理。
農家出來的幫工,一身腱子肉,皮膚曬得黝黑發亮。見到元府門口圍著一群人,也不見局促,穩穩當當地將兩個大缸抬了進去。
汪青野站在最前排,指揮著兩個幫工將大缸放在指定位置。
跟在李意清身後的茴香禁不住好奇,踮起腳尖朝著大缸裡麵看了一眼。
謔,儼然是一缸子新鮮的魚。
站在外頭的人眼巴巴地朝裡麵看著,守在門口的侍衛默不作聲關上了大門。
汪青野繃緊的脊背微微放鬆,朝著元辭章拱手道:“家中微寒,缸子裡裝著不少新鮮的鱖魚和鯽魚,還有一些品相不錯的鱘魚,若是先生喜歡,日後每天我都送幾尾過來。”
汪家屋後就是一條大江,前些年汪父攢了不少錢,在後屋挖了一畝田大小的水塘,捉了魚就丟進去養著。
後來魚越捕越多,那水塘也越挖越大,為了活水,汪家子侄過些日子就要去江裡撈些石頭換上。
元辭章記得李意清愛吃魚,故而這兩大缸魚作為拜師禮有些出乎意料,卻還是被元辭章默許了。
汪青野見他微微頷首,心底鬆了一口氣,連忙拿出了其他的拜師禮。
兩包上好的茶葉,兩匹青衫布綢,一包白糖……白糖對農戶而言是稀罕物,在民間拜師很常見。
這還沒完,汪青野將昨夜去山上采摘的桃子、杏子和李子也拿了出來,滿滿兩籮筐。
“學生昨夜興奮得睡不著,忍不住去山上轉悠了一圈。先生彆看這桃子看著乾癟瘦小,吃著可甜呢。”
汪青野說的憨厚,他沒說的是,驚蟄過後蛇類爬行,昨夜遇到了兩條,被他徒手捉了。
本來他打算一道用個罐子好生裝起來給元辭章送來,在家擇菜的汪母聽到,連忙叫住了他。
蛇羹味道鮮美是不錯,但是直愣愣送兩條大活蛇算是怎麼回事。狀元出身世家,公主更是金枝玉葉,他若是因此嚇壞了貴人而被趕出去,平白壞了一樁機緣。
在汪母的再三嗬斥下,汪青野消了送蛇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