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詠賦心有餘悸地點點頭,而後一臉期待地看著元辭章道:“大哥,你答應我的,若是我考中了甲等,有東西給我。”
元辭章道:“回去給你。”
他說完,視線落在大受打擊的汪青野身上,淡淡道:“若是你因為這些而心生退意,便到此為止吧。”
“我沒有!”
元辭章話音剛落下,就聽到汪青野匆匆忙忙地開口。
若不是記掛著禮儀,他怕是會忍不住直接出聲打斷。
汪青野道:“墨貼詩賦本就非我所擅長,先生可以看我的策論,這次又是名列前茅。”
他聽到元辭章的話,本緊張焦慮的內心忽然平靜了下來,早在初見之時,他就已經主動承認了自己不善於這些。如今看見黃栩珩和元詠賦先後進入甲等,一時心中急躁,才會慌張。
可是從始至終,他隻打算鑽研策論與工科。
汪青野麵露羞愧道:“先生,我心浮氣躁,讓您見笑了。”
元辭章難得眼神中流露出幾分讚許,能及時調整自己的心態,而不深陷牛角尖,這點就已經勝過許多人。
“明日午時,你帶上近期的文章,去元府找我。還有之前所說的竹銃,若是暫無實物,寫一份詳細明白的書文。”
汪青野這次反應很快,立刻拍著胸脯道:“先生放心,我現在就回去準備。”
他朝元辭章俯身,與眾人微微點頭示意,先一步離開。
他離開後,剩下的幾人都已經閒然無事,正準備離開,有一群眼尖的官人老爺趁機圍了上來,對著元辭章、黃栩珩和元詠賦就開始恭維起來。
李意清和元棉對視一眼,後者將元槿牢牢牽在手中,三人擠了出去。
站在江寧書院外,元棉問道:“堂嫂,我們真的不等他們了嗎?”
李意清回得很快,“不等了,看那群人的架勢,少說要圍上半個時辰,我可是已經站累了。”
元棉一想也是,轉而高高興興地跟在李意清的身後,“堂嫂,今日去我家吃一頓便飯吧,開府這些日子一直都不得閒……”
說著,她的聲音嘎然而止。
李意清也對出現在麵前的施長青有些意外。
施長青今日並沒有穿官袍,而是一件簡單的粗布衣裳。此刻他有些慌張,像是等在江寧書院前很久了。
元棉看出他的臉色不對,有些警惕地退回李意清的身邊,“堂嫂……”
施長青說:“我並無惡意,怎麼說我也是這江寧府的知府,怎麼可能當街行凶,這位姑娘不必如此緊張。”
說完,頓了頓接著道:“隻是我有話找於光公主商議,不知兩位可否回避?”
元棉看著他做賊一般的神色,心中芥蒂未消,“那不如我們同去東升樓?我在外間不聽……”
“不可!”施長青猛地搖了搖頭,“東升樓去不得,我好不容易擺脫了眼線,此刻前去東升樓,無異於自投羅網。”
李意清有些摸不著頭腦。
她語氣複雜道:“你犯事了?”
不然怎麼慌張成這樣。
“此事三言兩語難以講清,還請殿下稍後聽我細細道來,”施長青朝李意清拱了拱手,語氣謙卑道,“當下之急,是找到一個能說話的地方。”
李意清微微沉吟,轉身帶路道:“隨我來。”
四人走進了一家元氏的鋪子,現在歸元辭章在管,他提過一次。
鋪子是做米麵的生意的,站在前排的掌櫃看見李意清的身影,恭敬道:“殿下今日過來,可是要查閱賬麵?”
李意清道:“幫我尋一個能說話的地兒。”
掌櫃應了一聲,連忙招呼店裡的夥計幫忙看店。
李意清心中默默讚歎一聲,這個掌櫃知道此刻關門太引人注目,故而一切照舊。
掌櫃將四人引導二樓的閣樓中,而後道:“殿下放心,閣樓隔音效果最好,決計不會誤事。”
說完,他便主動退了下去,回到一樓大堂。
元棉緊張地看了李意清一眼,見她神色不慌不忙,起身拉著元槿走到了門外。
元槿不懂發生了什麼,隻能眼巴巴地看著門,“元棉姐姐,我們不可以聽嗎?”
“小槿乖,堂嫂在說正事,”元棉朝她比了一個噓的手勢,“我們悄聲些。”
元槿隻當是李意清在和他們玩遊戲,立刻鄭重地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元棉看見她好哄,心中也鬆了一口氣,等了片刻,便忍不住附耳靠在門邊試圖聽到裡麵的交談。
和米鋪掌櫃說的一樣,這閣樓隔音效果十分好。
*
閣樓中,李意清則是默默看著施長青,等待著他先開口。
施長青平複著心情,頓了頓,遲疑地開口:“殿下,新上任的鄭鹽運使,是您的人吧?”
他緊張地注視著李意清的反應,用力地咽下一口唾沫,認真道:“你不用瞞我,雖然鄭鹽運使表麵上還在和孟氏來往,可是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賬冊向來都準備兩份,一份用以應付他妻子的檢查,另一份……”
施長青點到為止,並沒有深入展開細說。
李意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沒有同意也沒有否認,隻是問道:“所以呢?”
“殿下既然能收服他為自己所用,何不試試我?”施長青語氣有些急迫,“殿下明察,微臣二十六考中進士,被官家授予進士出身,在位勤勤懇懇,不說功勞也有苦勞……微臣實在不想參與這些紛爭。”
施長青並不想卷入權力的漩渦。
李意清平靜地觀察著施長青的反應,見他神色痛苦與掙紮交織,心底勉強信了幾分。
“孟氏現在權傾朝野,你被他拉攏,自然應當清楚裕親王和孟氏的關係?”
施長青抿了抿乾澀的嘴角,點頭道:“微臣知道。”
“那倒是奇了,”李意清看向他,極輕地笑了一聲,“放著青雲大道不走,倒是跑來向我一個手中無權無勢的公主示好。”
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他是瘋了。
施長青道:“殿下是在懷疑我假意投誠?”
他愣了一秒,旋即自己也忍不住信了,雙手空空,光靠著一張嘴就試圖讓人信服,確實難如登天。
可是他手中沒有砝碼。
施長青垂著頭思考了一會兒,才抬起頭道:“殿下,微臣在考取進士之前,和微臣妻子十分恩愛,儘管沒有孩子,卻歲月靜好。微臣本以為能和她相濡以沫地走下去,可是正月元家出事,連帶著遠在江寧府的元家門生都受了牽連,我被迫走馬上任,上任之前,孟家就給我送了一份大禮。”
李意清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聞言,挺直的坐姿懶散了幾分。
“如果我沒有猜錯,便是你那個養女,忍冬吧?”
“殿下英明。”
施長青忍不住苦笑。
“我出身微寒,妻子容氏本來性情溫良,後來我遠赴京城趕考,一去四五月,她經營地豆腐鋪子常常被人吃白食,她一個弱女子,開始變得潑辣起來。後來我高中進士,將她接到京城,她無微不至照顧我,甚至前幾年的房賃,都是她張羅鋪子換來的。”
施長青愛妻之名在京官中也算小有名聲。他成名後也唯元配一人,廝守終生,不少人誇他長情,也有不少人說他傻。
有了功名而不享受,可不就是傻嗎?
就連京城貴婦中,也有不少人瞧不起施長青的妻子,覺得她出身醃臢,身上總是一股豆腥味。
旁人的言論夫妻二人並不在意,朝中同僚送的美嬌娘他也一個不收,直到孟氏打著送義女的名號,將忍冬送來了施長青的身邊。
忍冬看著乖順溫柔,可是實際上並非如此,幾次挑釁,施長青的元配夫人已經瀕臨容忍的極限。
可是忍冬氏是孟氏送過來的人,沒有孟國公的點頭,她在府衙後院就是一尊打不得罵不得的佛,除了會跟她嗆聲的施夫人,整個府裡的下人基本見了她都是繞道走。
“微臣和發妻相逢於微末,現在,也隻希望能回到以前那樣平靜的生活,”施長青忽然歎息,“那日看見殿下和駙馬恩愛,心中很是羨慕。如果忍冬再留在府上,容穗怕是會越來越緊張。”
李意清道:“你是我見過為數不多,願意為了發妻放棄滿身富貴的人。”
施長青擺了擺手,“微臣沒有那麼偉大,雖然孟氏看著蒸蒸日上,但是登高而跌重。微臣愚鈍,卻還是明白這點道理的。”
他說這句話時,忍不住側目看向閣樓上僅有的一扇窗,落日的金黃色餘暉散落在窗欞上,遙遠而孤寂。
李意清微微抿唇,施長青都能看出孟氏的大廈將傾,可孟氏卻絲毫不知道收斂,究竟是渾然不覺,還是有恃無恐。
兩人陷入沉默,半響後,李意清抬眸看向他,“可還有彆的事?”
施長青搖了搖頭,忽然想起了什麼,鄭重道:“殿下,過幾日的四月十七遊湖春會,請務必小心!”
說這句話時,他臉色繃得很緊,像是挑明了會有不測發生。
李意清沉吟,點了點頭,站起身道:“你今日來此,本殿記下了,日後孟氏東窗事發,本殿會上書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