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行舟(1 / 1)

歲歲今朝 蘇西坡喵 4246 字 9個月前

等茴香忘了這回事,重新換上一副笑臉在院中嬉戲,李意清才拉著毓心走到旁邊坐下。

“邱郎中去了裕親王府幾趟,效果如何?”

毓心漸漸習慣陪同李意清坐在廊壁的長椅上,聽到李意清的問話,輕聲道:“魂散難解,邱郎中也感到乏力。查閱藏書後,郎中是似乎隻有大夏才有能解毒的丹方。”

李意清道:“這樣啊……”

有解毒的方式,這對裕親王一家來說是好事,可是解毒之法在大夏,她就不得不提防愛子如命的裕親王會不會衝動之下做了錯事。

“邱郎中可曾告訴裕親王?”

“還沒有。”毓心搖頭,“此事非同小可,邱郎中不敢擅自決斷。”

“那就好。”

李意清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北邊與大夏交接,我在熙州時見到不少來往的兩地的商賈。北地由盛大將軍看顧,恰好盛蟬也在,我去信詢問她可有合適商隊,能弄來解藥就再好不過。”

毓心聞言,主動起身扶她回了屋子,鋪紙磨墨。

李意清伸手蘸墨,而後在紙上寫字。

毓心看著李意清的字,隻覺得賞心悅目。

等信寫完,外頭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

天空呈現出遼闊深遠的青灰色,朦朧中細雨如絲,雨水順著瓦片彙成一堆,而後沿著屋簷滾落,慢慢地彙聚成一串,滴滴答答墜落在青石板上、芭蕉葉上。

院中的下人紛紛走到長廊避雨。

李意清一邊將信折起來,一邊看了一眼外頭的天色,輕聲囑咐道:“今日雨大,看樣子且得下上一兩日,等天氣晴好,再將書信送去驛站……”

毓心正準備點頭應下,又看見李意清將遞出一半的書信收了回去。

去邊關的路途遙遠,多耽擱一日,便多一日風險。魂散的抑製藥材貴重,即便是裕親王,也供養不起三五年。

李意清看了一會兒落雨,忽然喊人取來兩把油紙傘。

毓心道:“殿下,你要親自前去送信嗎?”

李意清微微頷首,上前伸出手。

順著房簷滾落的水珠落在她的掌心,冰冰涼涼。

洛石看著她的舉動,建議道:“殿下想要出門的話,不如選擇坐馬車?”

李意清搖了搖頭,視線在毓心和洛石身上掃過,歇了他們陪自己出去的心思。

這兩人經常跟在她的身邊,江寧不少人家都已經認識。

李意清看向了站在簷下躲雨的竹月,接過下人送上來的兩把油紙傘,走到她的麵前,“你可願隨我一道去驛站送信?”

竹月似乎沒有想過李意清會主動找上自己,怔愣了一兩秒後立刻道:“殿下,奴婢從小生活在江寧,路都熟悉。”

李意清眼底閃過一絲滿意。

兩人換上尋常的粗布衣裳,手持畫著蘭花的油紙傘,像是江南仕女圖中的畫中人一樣,聘婷在這朦朧煙雨中。

毓心不放心地看著兩人的身影,洛石倒是心寬。

“你不必心急,竹月身手了得,出不了事。”

可毓心仍舊不放心,隻看著洛石:“你去還是不去?”

洛石被逼得沒有法子,隻好換上一身蓑衣鬥笠,幾個縱身跳躍,便翻過了元府的牆垣。

從角門出來的李意清和竹月沒有驚動元府任何一人。

即便細雨越下越大,街上也並非空無一人,多的是手抱著頭在雨中穿梭的行人。

路過拱橋時,李意清看了一眼,元府大門緊閉,門前站著渾身濕透的鄭延齡。

他孤身一人,雨水順著他的臉龐滑落,一身朱紅色的官袍被雨水打濕,變成深紅色。

他卻毫不在意。

竹月道:“殿下,可要上前?”

李意清道:“今日旬休,明天還要去府衙,他再等一會兒,就會有人來請他回去,不必你我出麵。”

她話音未落,就看見一輛懸著青鈴的馬車從煙雨中行來,而後鄭延齡朝著元府微微俯身,順從地上了馬車。

李意清收回視線,看向身邊的竹月,輕聲道:“走吧。”

竹月見李意清似乎一眼就能認出來那輛馬車,儘管心底好奇,卻一句話也沒有多問。

兩人走了一炷香時辰,才走到驛站前。

李意清將手中的被保護的嚴嚴實實的信遞給竹月,自己撐傘站在驛站外頭,等她出來。

竹月將事情辦妥後,站在驛站門前的石階上,看著李意清一身布衣,撐傘站在雨中,呼吸微微停滯,而後走到她的身邊,輕聲道:“殿下,事情已經辦妥。”

李意清微微頷首。她視線落在驛站前的水渠上。蒙蒙細雨落入水中,水麵上漾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竹月,你知道城郊怎麼走嗎?”

竹月一愣,似乎沒有想到李意清問這樣問。

她遲鈍地點了點頭。

“殿下想去城郊?”

“嗯。想去看看。”

古書上說農事三四月,她來江寧已經兩個多月,卻還沒有見過江南農時。

竹月看了一眼天色,此刻天色依舊昏沉,好在沒有雷電。

“殿下,城郊走過去路遠。不過如果坐船就會快很多。”

她所說的船,並非大江大河上的民船或這官船,而是小小的烏篷船,撐船的渡公歇在河邊,一次隻收取兩三枚銅板。

李意清見她精神奕奕,笑了笑道:“看你的樣子,想來坐過不少次。你引路吧。”

竹月應了一聲,伸手扶住李意清,帶著她穿過水渠小巷子,又往南走了一段路,停在了一個河道邊。

河道邊種著一排柳樹,渡公頭頂鬥笠,腳邊是他的撐杆,坐在柳樹下,手裡握著一個饅頭正在啃。

那饅頭是最常見的糙米滿頭,有時甚至能在裡麵吃到沒被碾碎的麥麩。

見竹月上前,連忙站起身,將還剩的半個饅頭放入袖中,詢問道:“兩位客人可是要渡河?”

竹月很熟練地點了點頭,用同樣略帶江寧口音的話道:“船家,去杏花渡。”

渡公應了一聲,引著兩人走到烏篷船前。

李意清在竹月的攙扶下順利上了船。驟然踏入烏篷船,小小的船身在水麵上晃蕩。

李意清緊緊抓住竹月的手,見晃了一下後,船身又平穩下來,才放下心。

渡公最後一個上船,撐杆站在艄頭,笑道:“姑娘看著不像江寧人士。彆看這船看著破舊,但是用上七八年,不在話下。”

李意清循著他的聲音,視線落在逼仄的船篷中。茅草一層有一層,壓在下方的已經腐爛,上麵又及時鋪上一層新的。

竹月道:“我家姑娘隨夫婿回來探親,不太熟悉水路。船家,你悠著些。”

渡公輕輕劃著水,臉頰帶笑:“曉得曉得。”

隨著渡公的話音落下,李意清身上的眩暈感果然減輕很多。她將還在滴水的油紙傘豎放在一邊,目光落在如畫的山水之間。

在朦朦細雨之下,一切景色都變得如夢如幻。

渡公一邊吟唱著不知名的江南小調,一邊慢悠悠蕩開水麵。朝兩岸看去,埂壩上戴著鬥笠的農戶來往,手裡牽著耕牛,背上扛著耙子。

李意清在渡公的調子中,忽然有一種想要落淚的衝動。她有些匆忙地錯開視線,而後對竹月道:“雨勢看起來小了些。”

竹月也探頭瞧了一眼外頭的落雨,沉吟道:“殿下有所不知,這梅雨時節最是難猜,前一秒晴空萬裡,後一秒就可能電閃雷鳴。”

渡公也道:“是啊。今日出門,還以為能難得放晴。”

竹月身為當地人,立刻和渡公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了起來,李意清聽著兩人交談,哪怕有斜風細雨沾到臉上,也隻覺得溫暖柔和。

“到咯,杏花渡。”

隨著渡公長竿一劃,烏篷船穩穩當當停在渡口。

竹月先一步上岸,而後撐開一把油紙傘,伸出胳膊供李意清搭。

等李意清安穩落在地上,竹月從袖中取出十枚銅板,笑道:“多謝船家走這一趟。不過還請船家稍留些許時辰,我家姑娘還得回去。”

船家接過銅板,小心翼翼揣入腰邊的粗布口袋,而後躍回船上,笑道:“娘子且去,我便在此等候了。”

竹月囑咐完,才引著李意清向前走。

村前有一個木架子,上麵模糊地寫著村名:杏花村。

李意清一路上走來,農戶大多隻戴鬥笠,很少有撐傘走的人。沿河邊的一戶人家門前栽著三棵柳樹,一個小孩正趴在窗邊,朝這邊看。

“姊……姊。”

等李意清和竹月靠得近了,那小孩忽然拍著手叫喚起來。

在灶台前忙活的婦人道:“你阿姊去當差了,好鬆兒,快下來,彆讓風吹著你。”

竹月溫柔地朝孩童比了一個“噓”的手勢,而後繼續領著李意清往村子走。

“方才,那是你弟弟?”李意清忽然問道:“怎麼不上前打個招呼?”

竹月眉眼彎彎道:“奴婢今日本就是陪殿下來城郊看看,選擇來杏花村已經很徇私了,怎麼好意思耽誤殿下行事。”

她說的自然,仿佛本就該如此。

李意清忍不住微微一笑,兩人翻過了一座不高的小山坡,站在山坡上,田間的景色一覽無遺,秧苗在水中搖搖晃晃,躬身的老農頭頂鬥笠,儘管頭沒被淋濕,可身上沒有一次不滴著水。

更遠處,是斜斜的小坡,兩頭黃牛在河堤邊吃草,放牧的小童躲在樹蔭底下,翹著二郎腿仰天躺著,哼著不知名的曲調。

竹月站在李意清的身邊,介紹道:“放牧的那個孩子和我弟弟鬆兒同歲,不過後來鬆兒發了一場高燒,等家裡人從田裡忙活回來,他心智隻剩下三歲。”

竹月用一種並不悲傷的語氣平靜道,語氣中甚至帶了些期望,“不過現在好了,能在元府當差,攢下的銀錢足夠一家人的溫飽。”

仿佛苦難於她而言,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