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線(1 / 1)

歲歲今朝 蘇西坡喵 4214 字 9個月前

李意清的心猛地揪緊了起來。

她定了定心神,才咬唇問老道,“道長如何得知?可還記得這位崔家三郎叫什麼?”

老道捋了捋胡須,歎息道:“崔家三娘子死得慘烈,沒人敢去為她斂屍,我去了屋裡,才看見床底的那一堆石頭,可惜為時已晚。”

老道微頓,似乎是在腦海中回憶,“崔家三郎,似乎是叫做,崔文紹。”

李意清在心中暗自記下。

正好此時,上來送菜的店小二走了進來,將幾道菜肴放下後,湊到李意清的耳邊悄聲道:“貴客,方才樓下像是有人找你,被我給擋了過去。”

李意清不動聲色地看一臉笑的店小二一眼。

店小二神色坦然,“方才樓下有兩個看起來像是隨從的人,問我店裡是否有一名女子,身著金絲瑞鶴留仙裙,氣度不凡,矜貴非常……這說的可不就是貴客您嗎?”

李意清沒有被店小二的花言巧語乾擾視線,“兩個隨從,是何模樣?”

“一個兩個人,一老一小,老的看起來踏實沉穩,小的則看著活絡靈巧……哦,兩人看上去還有些相像。”

李意清站起身。

身後的洛石也反應了過來,“殿……主子,是許三和許賬房。”

兩人是元辭章的隨從,他們來尋,代表著元辭章的意思。

李意清轉身對老道拱了拱手,“道長,真是不巧,我夫君派人來尋我,怕是不可久留了。”

老道笑眯眯地瞧她,“無妨,無妨。貧道一人用飯,也是可以的。”

李意清眼神給到毓心。毓心立刻會意,從袖袍中取出五兩銀子,遞給了愣在原地的店小二。

店小二本以為自己辦了一件漂亮事,可誰知來尋之人竟然是眼前貴客夫君的隨從,忍不住怔愣在原地。

直到毓心將冰冰涼的銀子放入他的手中,才回過神來。

毓心道:“好生伺候這位道長。”

店小二自無不從,連連點頭。

“貴客請放心。”

李意清朝老道拱手,轉身離開。

走到門口時,老道忽然出聲,“姑娘命格貴重,人生遇波折,如涅槃之火,浴火而重生,乃見天地之寬,照破山河萬朵。”

李意清站在門邊,將老道的話聽全,才恢複了腳上的動作。

*

下樓之後,洛石問道:“殿下,方才那老道嘀嘀咕咕,說些什麼呢。”

李意清道:“道長不願欠人人情,主動為我批命。不過這箴言……”

浴火重生。

難道是指她隨元家遠行?

她想不通這句話所指,索性不再多想,走到街口,看見許賬房和許三兩人。

許三眼尖,隔著人群踮著腳,一直朝她揮手。

李意清上前,問道:“可是元辭章找我有事?”

許賬房道:“殿下,揚子江邊的漕船開運禮已經結束,公子譴我來請您過去一瞧。”

“可是有什麼新的發現?”

“這老奴就不知了,不過公子說了,殿下去了,看一眼便知道是什麼情況。”

李意清挑了挑眉,不再多言。

*

等走到揚子江邊,隻剩下稀稀疏疏一些還沒散去的人,大多是些船工。

在這些人中,默然長立的元辭章格外顯眼。

他看見李意清,朝這邊走來。站定後,湊到李意清的耳邊道:“殿下請看船的吃水水線。”

一股熱流隨著他嘴唇的開合撲落在李意清耳邊。

元辭章站直後,李意清不著痕跡地微微後退一步。

不用摸,她也知道此刻自己耳朵有多紅多燙。

李意清微微凝神,朝巨船看去。

原先離得遠,故而看不清巨船吃水的水線,如今站得近了,才能看出木製的船身,有三條水線。

揚子江的水清澈,李意清決計不會看走眼。

元辭章道:“這艘船是今年新造,還沒正式開始載貨,可卻有三道水線,一道算是新開,另一道算是巨石放上以後,那剩下一條該作何解釋?”

李意清看他神色平靜,心中知道他已有推斷。

她開口道:“可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

“殿下,可否借微臣公主令?”

李意清緩緩看向元辭章,見他神色認真,推測道:“你要去江寧造船廠?”

元辭章沒有否認。

“昔日微臣在戶部當值,在往年卷冊中看過造船廠所需銀錢和精鐵……”

“好。”李意清沒有讓他繼續解釋下去,直接出聲道,“洛石,將令牌交給駙馬。”

洛石心中有些遲疑,但是看見李意清神色堅定,將自己一直妥善保管在袖中的公主令拿了出來。

元辭章接過令牌後,欲言又止地看向李意清。

江寧造船廠雖然名字叫這個,實際上位於大工山采石磯,來往一趟,也要一兩日功夫。

李意清知道他心中的顧慮,溫聲道:“二十元棉出嫁,我總得留在元府。”

元辭章聞言,眉心極快閃過一抹擔憂,不過這點情緒被他很好地掩飾。

他伸手輕觸李意清拔出步搖處散開的發絲,輕聲道:“我很快回來。”

元辭章很少在李意清麵前自稱“我”,更多的時候,都是自稱“微臣”。

李意清微微抬頭,剛好看見元辭章的眼神。

落在她身上那麼輕。

兩人無言中,忽然洛石開口道:“殿下,駙馬,有人過來了。”

李意清先反應過來,往後退了一步,看向來人。

鄭延齡絲毫沒有自己打擾到兩人的覺悟,轉而看著江麵,“早先時候沒看見殿下和元公子,還以為你們對此不感興趣。”

李意清道:“一年一度,不看豈不是可惜。不過我們現在同樣出現在此,應該所求為同一件事。”

鄭延齡微微頷首,視線落在元辭章的身上,語氣驚訝道:“元公子是要去江寧造船廠嗎?”

元辭章神色平靜,仿佛絲毫不受鄭延齡的影響。

“正是。”

“如此甚好,若非本官還有職務在身,也真想一道前去看看。”

鄭延齡半真半假地感慨完,目光陡然變得鋒利。

“本官雖然遺憾不能隨元公子一道前往,但手上有一樣東西,或可幫上元公子大忙。”

他話音剛落,身後就有一個侍從遞上了江寧鹽鐵開采與收購的冊子。

鄭延齡麵色嚴肅了幾分,道:“這賬冊即便是我也隻能調閱五日功夫,你可得保管妥帖。”

元辭章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微微頷首。

李意清看了一眼牽來馬匹的許三,對元辭章道:“一路順風。”

元辭章將賬冊卷起放在袖中,目光輕掠過兩人,不再多言,轉身離開。

元辭章和許三一人一匹馬,年邁的許賬房看著兩人離開的身影,悄聲踱步到李意清的身後。

鄭延齡看著策馬的兩人,心頭忽然湧現一股酸澀。

那是他再也尋求不到的少年意氣。

他壓製住自己的悲傷,輕笑道:“當年元公子策馬吟詩,博得多少閨秀苦思。聖上和太後當機立斷,為你和元公子賜婚,如今看來,原是早就佳偶天成。”

李意清笑而不語。

當年賜婚旨意下來時,京城中可沒幾個人看好。

就連親自下旨的太後皇帝,也頗多顧慮。

李意清沉默片刻,忽然道:“鄭先生可曾後悔過參加科舉?”

鄭延齡有些訝異地看向李意清,“殿下何出此言?”

李意清移開視線,拿元辭章當幌子,“伯懷偶爾會與我說,若是不入仕途,在這江南遊山玩水也是愜意。本殿以為鄭先生和伯懷同為大慶狀元,忙碌政事之餘,也想過寄情山水。”

鄭延齡像是真的聽不懂一般,接話道:“那如今正正好,元公子現下無官一身輕,正好可以瞧瞧這大慶的河山秀美險峻。”

李意清見他不接招,也不急,隻微微點頭,“正是呢。”

春風拂麵,江水靜流。

李意清看著鄭延齡孤清的背影,略微猶豫。

鄭延齡苦心孤詣這麼久,若是此刻講出羅雪川的遺言,隻怕會亂了他的思緒。

李意清猶豫之間,仿佛看見羅雪川站在麵前,桃花將開未開,風也旖旎。

再一轉眼,隻看見樹下空無一物。李意清怔愣片刻,忍不住失笑。

鄭延齡能一個人忍辱負重這麼多年,怎麼可能會因為一句話而失了分寸。

李意清想開之後,心中的那一瞬猶疑也儘數散去。

她屏退守在身邊的毓心和府兵等人,鄭延齡見她忽然這般動作,微微挑眉,卻沒出聲詢問。

他默默地看著李意清的舉動。

李意清見他看向自己,神色平靜,一字一句道:“羅雪川臨終之前,囑咐我給棋語帶一句話。”

鄭延齡臉上的笑意頓時消散得一乾二淨。

他眼眶微微泛紅,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顫聲問:“什麼話?”

李意清道:“羅雪川說,她永不原諒。”

鄭延齡聽完,像是失了魂魄。不過一息之後,就聽懂了其中的意思。

眼淚開始從眼角滑落,孤行了六年的鄭延齡在這一刻淚如雨下。

他任由眼淚滑落,半響後,用袖子擦乾自己眼角的淚水,扯動自己的嘴角,露出一個笑容。

“男兒有淚不輕彈,微臣失禮,殿下見諒。”

若非先前李意清見他淚濕衣襟,隻會以為羅雪川於鄭延齡而言隻是一個普通人。

“鄭先生情緒收放自如,本殿佩服。”

“陳年舊事,再傷心,又能如何。”